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s.bookben.cn---书本网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嫡长女重生记事 作者:日夜天光 文案 重生后徐承熙带着父母妹妹离开糟心亲戚,过自己小日子的故事。 拐了人家儿子,然后不得不嫁给爹,又名关于男神沈宗佑不得不说的那点事。 至于崔澜,那是谁,上一世的白莲花渣男,谁想嫁谁嫁,反正姐不嫁。 避雷指南 1.女自强 2.爽文 3.无绝对好坏人 4.慢热,前期宅斗为主,后期看小人作死以及旺夫为主 5.男主不是渣白莲花,且在二十章以后出现 欢迎评论,求收藏,求包养~ 被说文名恶俗,现征名 更新时间:无审核的情况,每晚六点半或者早上十点,周日无更 内容标签:宫廷侯爵 天作之和 宅斗 搜索关键字:主角:徐承熙 ┃ 配角:沈宗佑 ┃ 其它: ==================   ☆、  所谓尘归尘土归土      大启天赫朝三十三年春,天都城里连日降了许多雨。      而在天都城集聚权贵的俊安大街以东右相府里,一如此时天都城连日的阴雨天气一般,阴云密布整个府上。      上怀安居正堂里,来自六安候府穿着藏青色布衣的传话小厮脸上写满了不安,与崔相府上向来训练有素不见慌乱的婢女形成鲜明对比。      带着些微颤音,传话人说道:“太夫人昨夜里去了。”      时间仿佛停滞了那么一瞬间,又或者只是那传话人自己的错觉。      他依旧半跪着蹲下身,因为之前来相府时跑的太快,一身一脸的汗水,他想抬手抹一抹脸上的汗水又或者因为惊惧而产生的泪水。却因为贵人没有叫他起来,即便难受也只得忍耐着,不敢动一下小指。      传话人纵然心中焦急,奈何他面前的贵人心神却远不在此。      桌面上铺开着大张素白,只是堪堪写满了一小半。徐承熙早在传话人进来的时候就收了笔,而此时她在等墨迹干燥。以便收好下次继续写完后半部分。      桌上的纸张柔软馨香,不凝墨,行笔不滞涩,是产自徽州泾水县的上品宣纸,仅次于宫里圣人的贡品而已。徐承熙不愿因为一个她已经不在乎的血缘亲族而毁掉了这么一张好纸。      着左右婢女把一应什物收起来,看着下人做事,徐承熙长久的沉默中,有那么一些晃神。      她的祖母病了这许多时日,光是听说就知道定是痛苦不堪的。这时候终于去了,想来也是解脱了。      说起来,她能享受这绝世佳品的日常用度,还要拜她的这位好祖母所赐。      一晃多少年,曾几何时,那个让她敬爱惧怕一心讨好而又失望绝望之下愤怒痛恨的老祖母,也离开了这喧闹的国度。      正所谓,尘归尘土归土。      而她,徐承熙,却还要在这貌似浮华实则冰冷的每一日里继续承受无尽的折磨,至死方休。光是想一想,内心里五脏六腑就好似火油烹着一般。      不论内心里如何,徐承熙表面上并没有表露出分毫,在这偌大的相府里,规矩不仅是下人要守的,她也一样。这么多年里,如果她还没有学乖,又如何能熬的过来。      刚进相府时如噩梦一般的记忆让徐承熙下意识的回避,她不去想那些不好的事情,把注意力放在地上跪着的传话人身上,“你起来回话吧。”      那传话人这才站起身,他的内心也不安定,往日里还注重着行止,今日却因为担忧侯府的前途乃至自己的命运,仅仅能够做到不出错已经是很难得了,此时只是勉力把精神集中在面前的贵人身上。      “此时侯府里是谁主事?”徐承熙挑着重要的简短问道。      传话人小心翼翼的回道:“是三老爷和二姑太太。”      抿了抿唇,徐承熙尽量控制着自己情绪,她接着问道:“倒是劳烦三叔和二姑母了,祖母也病了这许多日子,我记得你上回来说,父亲和母亲在祖母病中时一直亲自在旁侍奉的。”      那传话人感觉自己脖颈上又流下冷汗,也不知道是因为堂屋里镶着高丽纸的窗扇都开着所以有些风冷,还是因为面前贵人无意识的威压。      自从侯府的大姑奶奶嫁入相府,这称呼变了,这人也渐渐变了。      每隔数月一次的传话刚开始还好,顶多见着些女儿家的眼泪,可是后来,大姑奶奶就变的让人不敢直视,尤其是这几年,每次登门望见相府的门槛,他都心里发颤。      明明也从来都没有说过他一句重话,偏偏那眼神气度,就和上门做客三老爷都要小心对待的大都统一样,一眼寒光闪过,就从里到外都被看透了似的,让人瘆的慌。      他小心又再小心的斟酌着用词,回话道:“确实是侯爷和夫人一直在太夫人跟前亲自侍奉的,不过太夫人昨夜里去了,侯爷有些支撑不住,当时就晕厥过去了。”      这一回徐承然没有再克制,她衣袖里握紧的双手也泄露了她的情绪,她沉下声问道:“父亲现下如何了?”      那传话人忙道:“侯爷只是伤心过度,身上累的很了,刘医正来看过,并无大碍,只是要静养。”      徐承熙恢复平常,知道自己在乎的人都好,其他的也就没什么好在意了。      这话有了开头,后面的话也就不那么难往下说了,安抚住徐承然,那传话人接着说道:“侯爷需要静养,夫人又要照顾侯爷,所以,三老爷和急忙着赶回来的二姑太太才帮着主事的。”      传话人说完了,自己都觉得自己说的有些圆不过去。      太夫人病着不是一天两天了,有一阵子了,每日擦洗翻身照看喂药,都是侯爷夫妇亲力亲为。二老爷家里只有孤儿寡母不算。三老爷夫妇只是每日去请安待不多久,这是府上人人都知道的。      太夫人刚走,恰逢大老爷病倒,三老爷就跳出来主事。      人还没死透呢,就开始惦记着旁的了。      往日里,最受太夫人宠爱的就是三老爷,如今太夫人去世,三老爷却如此。      那传话人心里也是唏嘘,就听徐承熙平淡说道:“正所谓母慈子孝,三叔自然是孝顺的。想来他做事也自有他的道理。”      那传话人惊讶之余也是松了一口气,见徐承熙没有追究的意思,咬了咬牙,又扑通一声跪下来了。      徐承熙微微皱了眉,“你这是什么意思?”      “小人恳请大姑奶奶帮帮府里,侯爷之所以病倒,不全是因为太夫人,”到了这个时候,那传话人再没有什么好犹豫,倒豆子似得一通说道:“有御史不知道从哪里知道侯府靠着临街四十七巷的笔墨铺子放印子钱,侯爷急急关了铺子,为了填帐,公中的银子全都砸进去了都不够,如今太夫人的后事要大办都难心,请了几位姑太太,却只有二姑太太露了面。三老爷就说要把侯府的田产先卖了渡难关。”      越说到后面越不靠谱,别说是徐承熙,就是传话人自己都羞臊不已。      若非顾忌着身边都是相府的下人,徐承熙是恨不得现在就回侯府。      那临街四十七巷的铺子放印子钱,是她那好祖母的主意,为的是给她心爱的两个孙儿攒家底。当初说的是,勋贵家里没有不这么做的,就是被宫中圣人发现了,也法不责众,无甚大碍。如今却要他父亲用公中的吃穿银子来填这个大窟窿。      至于侯府的田产,这些年被她那位好三叔私下弄去败光了多少,如今剩下的,也不过就是父亲一直护着的祖传祭田。      三房一直以来仗着太夫人作威作福,如今太夫人不在了,侯府又出了事,他们不想想办法,竟然一丝一毫都不愿出,就这么堂而皇之打起祖产的主意来。      她气的狠了,面上青白,手指甲都抠进肉里,人却一动都没有动。      那传话人还当是没能打动这位姑奶奶,急切的继续说道:“您就是不为着侯府,也要为还没出嫁的四小姐和五小姐想想,还有侯爷和夫人……”      “够了,”徐承熙打断了他的话。      不是她不想帮,是不能。      她自然忧心自己的两个胞妹的婚事唯恐不能成,也忧心父亲母亲。可是又有什么用。      她徐承熙听着好听,是当朝一品大员崔右相的嫡孙媳妇,但因为这些年来侯府挟恩图报,要这要那,和相府本来就没剩下多少情分,她这个嫡孙媳妇的名头,也不过就真的是听着好听而已。      更何况,自己持身不正,她救得了一次两次,又能救得千千万万次?      只是可恨父亲被那些个祸害连累丢了官职,否则又怎么会陷入今天如此被动的局面。      “你出来的也久了,帮我带些药材给父亲,这便先回去吧。”面对着传话人不可置信以及焦灼的面容,徐承熙说道。      那传话人还待说什么,嘴张了张,面对着相府两个明丽高挑的婢女笑盈盈的送客之举,却是一句话都再说不出来了。      自有下人领着他出去,待管事婆子从库房里取了够年份的好药,他这便狼狈的回侯府复命去了。      接下来的事,徐承熙不用多想都预料的到,正式的报讯到侯府,她要费力演一出戏,装作一无所知的哭一场,或许中间还要晕倒两回,在憎恶她的婆婆嫌恶的眼神中,再由名义上情深意重的夫君陪着回侯府演另一场祖孙情深的大戏。      尽管每一日都过得了无生趣,还要费尽心力。      可是即便仅仅是为了尚在人世的父母和两个胞妹,这能为人所顾忌三分的名头只要还有用,徐承熙也需咬牙在这人间世一日一日的好好活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   ☆、三问活佛敢言   太夫人的去世,却像是给一贯粉饰太平的六安侯府撕开了一道口子,接连的厄运降临在六安侯府。   先是临安大街上侯府所属的笔墨铺子里有人放印子钱被言官当朝请奏,元帝震怒,继而有人弹劾侯府三老爷徐长茂代西洲卫指挥佥使时玩忽职守且私下收取下官贿赂。   近两年正是元帝狠抓吏治之时,骤然爆出这样的事,元帝当即罢了三老爷的官位,收回了侯府西洲卫指挥佥使的世袭职位,接着以大老爷徐汾治家不严,降了爵位。据说,这还是看在太夫人刚去的面子上,没有直接夺了爵位。   被将爵位的六安伯府连着办葬礼都恨不得低调的不要惊动任何人,一时间,徐家成了满天都城的笑话。   原本徐承熙的两个胞妹在太夫人病倒前已经在议亲,经过这么一连串的糟心事,原本都已经交换过庚帖的两家都齐齐退婚。再有守孝三年,家中又被掏空了底子,两人的婚事均是再看不到一点盼头。   这一日,徐承熙一早到婆婆跟前打着夫君崔澜的名义讨了去普济寺祈福的差事。在相府的这些年,只要让人挑不出毛病,这些许小事,也是徐承熙唯一能做的。   在一众家中护卫和婢女陪护下,冒着稀疏的细雨,前往普济寺。   普济寺乃天都城第一大寺,平时轻易不见客,每逢初一十五允许香客拜会,前殿接待普通民众,后殿却只接待部分贵人,不是什么人都想去就去的了的。   穿过层层深殿,在最后方有一座气势庄严的小殿,有卫队守卫森严,鲜少有人知道,这里就是供奉那位到京中治学的唐藏古国活佛所在。   活佛在天都城见女客的单子上,有崔相府嫡长孙媳徐承熙的名字。所谓背靠大树好乘凉,也不外乎就是如此了。   为表诚心,从殿门口到内室,徐承熙是按着十步一叩拜的大礼到活佛近前的。   一入殿内,就看见一座密宗三目戒贪戒嗔戒痴宝象,案桌上鲜花果脯摆满,地上的蒲团两侧摆满了释义的卷书。除此之外,一应什物朴素自然,明净透彻。   见有人来,活佛放下手中书卷,宣一声佛号。   他本人年岁不大,甚至比徐承熙看起来还要小一些。眉目间一片清明,未言语,面上先显出慈悲之色。远看好似普通人,近看却叫人望尔便心中不禁生出想要流泪的酸涩之意。   因为是女客,想来是私密事,周围的小沙弥很有眼色退到殿外的廊道上。跟着来的相府侍从也都在那里,殿门大开,外面能看见里面,但在这殿中谈话,只不要呼喊,外面却是听不见的。   徐承熙以为自己会压制不住满心的怨愤,但在活佛清澈的目光中,如油烹的情绪却慢慢平复下去。   “信女徐承熙想求教活佛。”徐承熙郑重的缓缓开口。   活佛右手做了一个示意的动作,这便是允许了。   “信女自街上来,路见乞儿无衣食裹腹,瑟缩如鹧鸪,而对面酒坊有人一掷千金只为歌女一笑。信女不明白,那乞儿为何而活,我佛叫他在这世上,只是为了受苦难么?”   活佛叹一口气,回道:“众生皆苦。”   徐承熙不予置评,又问道,“信女府中有一个下人,为着多一点赏赐,不顾春雨,进山里猎了一只狼。”   虽然尚且不明所以,但是活佛听的很专注。   “刚开春,山里估计很难找到什么吃的,狼会出来是因为那猎狼人买了一只人家里养的兔子,用刀在兔子身上划了几刀子,狼被兔子身上的血腥味引出来,才被猎人得手的。”   “那猎人把狼的尸体带回来的时候准备放血剥皮子的时候,狼嘴里还叼着死兔子。”   活佛略皱眉。   就听徐承熙道:“那人把死兔子从狼嘴里取下来,血肉模糊的一团,准备清理干净拿去炖汤,剖开腹部,却发现里面还有一窝已然成形的小兔子。”   后面的不用徐承说,活佛亦面露不忍。   “那是一只怀孕的母兔子。所以看起来格外肥大好做诱饵。猎狼人本来只想要一张狼皮子,最后所伤的却不止一条性命。”徐承熙问道:“是这狼做错了什么,还是那只兔子做错了什么,又或者是那未出世的小兔子们做错了什么,所以佛祖安排它们遭此厄运?”   活佛顿时明了这隐喻,回望着徐承熙,似乎一直望到了徐承熙的心里,他说道:“并非佛祖安排,一切自有其命数。”   徐承熙不以为然,嘲讽的笑了笑:“命数?”她接着道,“有一人,至情至义,于长辈尽心侍奉,于兄弟掏心掏肺,于姐妹尽心照拂。母亲病前唯有他在床前喂食汤药甚至以手接秽物,亲妹和离回府他竭力供养无微不至,兄弟妹夫都靠他得以升官发财。信女敢问,这样的人可算是世间少有的大善人了?”   活佛点头,“自然,再没有比他更善的了。”   “既然是如此大善人,为何他母亲从来不认为他孝,亲妹散布谣言使他丢了差事,妹夫与他反目成仇,兄弟更是害他连爵位都不保。”   说到最后,已然有了哭泣之意。徐承熙恨啊,不待活佛说什么,她自己先说了,“不过是你以为至亲之情,他人要的却是钱财利益,你将他人当手足,他人便乐得插你两刀。人人都喜欢谗言媚语,你勤恳如那老黄牛为别人劳心劳力,反倒是过错,越是诚善便越可欺。”   “信女不明白,为何作恶者不得恶报,反而享尽荣华富贵之后寿终正寝。为何生邪念者不得果报,反而纯善纯孝者受千夫所指。信女从小谨遵训诫,无事可不对人言,无事不行的端正。可活在这人间世,却还不如坠入阿鼻地狱痛快。信女恳请活佛解答。做好人为何无好报,做恶人反而随心所欲?”   这一长串的连问,一声比一声高,又一声比一声凄然。   长长的叹息,活佛道:“各人的命,他人怎能解答。”   “可您是活佛。”徐承熙不放弃追问。   活佛道;“即便我是活佛,也不能。”   徐承熙像是一瞬间失去了所有的力气,眼神空洞,一直挺直的背脊都弯了弯,再发不出一句言语。   半晌,徐承熙回过神道:“今日叨扰活佛清修,还望恕罪。”说着,她强撑着站起身来。   不知是先前的故事打动了活佛,还是那三问极尽愤懑引起了活佛的怜悯,只见他从先前放下的书中翻出一张拇指宽的笺纸递过来。   徐承熙拿到手中看了看,很普通的样子。一面用唐藏古语写着几个字,另一面是汉字,想来是那唐藏古语的释义,字迹干净整洁,戒贪戒嗔戒痴。   活佛慢慢用汉话解释道:“不知道自然无法,已经遇见的,不能当做视而不见。我在这里所见的信徒不多,我知道你的诚心。今日不能答你所问,便有所亏欠,我心不安。这笺子你且拿着,或许关键时有用。全是我代替佛祖在人间行走的一丝慈悲。你且记,一切需谨遵本心。”   徐承熙原本灰暗下去的眸子又亮起来,然后又沉寂下去。   “多谢活佛。”   不管怎么样,活佛是理解她的,至少这一点让徐承熙觉得得到了些许来自佛祖的慰藉。她将笺子收好,虽然并不认为活佛所言关键时刻有什么用,但至少是个念想。多少人求唐藏活佛的一句祝福语不得,她却得了活佛亲笔书写的笺子,已经是难得。   当日徐承熙回到相府,已经快到傍晚。   白日里还没怎么样,到底是淋了雨,又满腹心事。到了夜晚,徐承熙就就发起烧来,管事妈妈忙忙请了大夫,自己不敢做主,去了小书房和正房里各禀了一声。   这就惊动了崔澜以及阖府上下。   明明已经服了药,可身上还是滚烫,徐承熙缩在厚厚的两床玉兰花纹锦缎棉被里,却冷的直打哆嗦,没有像平时那样倔强,任左右婢女喂药擦汗。   身体难受到了极致,神智却还是清醒的。   那一袭秋香夹软纱道袍挟着丝丝春雨的气息从外面进来时,徐承熙一下子就感觉到,并睁开眼一眼就看见。她一向是个要强的,这会胸中憋着一口气,就要掀开被子下地来。   来人阻止了她的动作,眉头一下子就皱起来,说出口的话却是温和的:“病了就好好躺着吧,可请了大夫来看过?”   徐承熙冷着脸,与来人的温和鲜明对比。她说道;“劳烦夫君特地过来,不过是受了些寒气,不打紧,还请夫君回去处理公务,不要为我这一点事情烦心。”   原本准备给徐承熙掖被子的手就此顿住,崔澜崔十三也收敛了那一丝温和之意,“怎么说你我都是夫妻,这是我应该做的,看书也不在这一时半刻。”   两人之间言语平常,却有着一股子箭拨弩张的味道,神情之间,明明是夫妻,却连陌生人都不如。   一时间,再无言语,只有亲近婢女服侍徐承熙喝汤药的声音。   后来,徐承熙的婆婆项氏以及小姑崔明珠乃至正有身孕的大嫂都先后来看过她一回,只是徐承熙喝了汤药,迷迷糊糊间昏睡了,所以并不知晓。 作者有话要说:     ☆、生不如死徒费光阴   半夜的时候,徐承熙是痛醒的,身上无一处不酸痛,尤其是两只腿脚膝盖骨和踝骨处,好似针扎一般。   她知道这是陈年旧疾因着这次高烧又带出来了。不由就想到了刚入崔府,到婆婆处立规矩,冬日一大早,天都还没亮,就跪在婆婆卧房后面供奉的佛龛前,用簪花小楷一个字一个字的抄写佛经,不到有人来唤,她就不能起身。有时候一跪就是一两个时辰,饿着肚子,只有一杯凉茶,连块点心都没有。   人人都知道侯府自老侯爷去世之后一日不如一日,本来她父亲承了爵有个差事,后来也被府中人搅合了。大家都羡慕她徐承熙那般窘境还能高嫁到相府做嫡孙媳。那些人平白长着一双眼睛,却没有心,没人知道这么些年,她是怎么过来的。她并不是相府合心的孙媳妇,也不是崔澜的心上人。一个不受婆家和丈夫喜爱的嫡孙媳,日子能好过到哪里去。   徐承熙之前做了一个长长的梦,或许是平日里的念想的多,白日里又不痛快,所以梦到许久之前的时光。当她还是个小丫头的时候,就像大嫂还梳着一簇小辫子的长女珍娘那么大的时候,跟着父亲母亲在西洲夷都生活,每日无忧无虑,真的是再快活不过。   仔细说起来,比起天都城,西洲夷都才更像是徐承熙的故乡。她是在那里出生长大的,直到懂事以后才回到天都城。   西洲夷都,不比中洲天都城繁华,可是夷都比邻大草原和异族,有着别样的风情和开放的民风。   徐承熙的母亲是个标准的西洲人,说天都官话时会带着些口音,有着爽朗的性格和结实的身形。徐承熙还是个奶娃娃的时候,经常是被母亲夹在臂弯里,去到各处。   徐承熙刚满四岁,母亲就让人牵着小马让她学骑术,等她再稍大一些,背上箭囊拿着学童样式的小弓,能在外面疯玩上一整天。   至今徐承熙都清楚的记得,陪着她的两个侍女,十几岁的异族少女,有着花瓣一样的肤色,宝石一样的眼睛,活泼而有趣。节庆的时候,大家一起围着火堆向天神祈福,然后女孩子们戴着大朵的花相互挽着手跳舞。那浓烈的仿佛从心底里流淌出来的欢乐,自从离开夷都之后,徐承熙再也没有体会过。   昏昏沉沉中,徐承熙睁开眼,却看见了案几上两盏长明灯。明白了自己身处何处,身上腿上的疼痛提醒着她现实几何,与甜美梦境相比,先失落三分。   她唤道:“几时了。”说出口才听见自己沙哑的不成样子的声音,也不知道旁人听清了没有。   一个声音稳稳的答道:“寅时三刻了。”   是崔澜,徐承熙有些诧异,没想到他会在,从他们成亲的那一天起,他就从来没在她房里歇过。   这么一想,肺腑中就有火烧着一样,徐承熙不答反问道:“我还没死呢,点长明灯做什么。”   因着她说话声音嘶哑,又带着些质问的口气,暗夜里听着格外的可怕,值夜的婆子和婢女被惊动醒过来,纷纷忙碌起来的同时,也都露出害怕的模样惨白着脸。崔澜却没有被骇到,他平静的说道:“元娘,你睡了三天了。”   这回徐承熙是真的惊讶了,梦中浮浮沉沉,没想到这一梦已经过了这么久。   拒绝了涌上来想要服侍的下人,崔澜亲自提起温着的小茶壶倒了一杯水,凑到徐承熙跟前,“元娘,你刚醒来,先喝些水。”   借着祈福长明灯的那点光亮,徐承熙竭力想要看清楚面前的这个男人,她名义上夫君脸上的表情。   除了因为熬夜,不复往日的精神勃发,神情却是一如既往的温和,眉眼间却依旧是崔家人固有的骄傲淡漠。   平心而论,崔澜本人是让人无可挑剔的,他人长的俊秀,学识广博,性情温和,若非二人始终身处不同立场,换做其他人任何一种身份,徐承熙若是嫁给这样一个男人,恐怕做梦都会偷着笑醒。   若是说徐承熙从未爱慕过这样一个优秀的男人,那一听就是假话。   徐承熙不是没有想过要好好侍奉夫君,她刚成婚那段时日,想过只要自己待人以诚,崔澜能感觉到她的真心。   可是崔家人叫她知道,她徐承熙论家世,可以依仗的老候爷先皇后一一故去,乃是落魄侯府。论相貌,她徐承熙娇柔尚不及崔澜的身边人,论端庄识大体,不如崔澜委屈做妾的表姐妹,论学识修养,那更是不及崔夫人看中的尚书家小姐。   那样难堪的当面排比,徐承熙羞辱的受了,从此就绝了那爱慕之心。   没有爱意,徐承熙对亲情还抱有一丝幻想。她甚至设想过有一日他二人老了,她毕竟是他的正妻,一切都可以放下,她二人的孩儿绕在膝下,她便再无他求。   可惜就是这样属于一个小女儿的愿望,她这一生都难以实现了。她的夫君待她犹如路边的一粒石子,她这一生都不可能有自己的孩子。   有些东西,是嫁到崔府,徐承熙才学会的。原来长相温和的男人狠起来比虎狼还厉害。他甚至从来未与她圆房,却在公婆催着抱孙子的时候,还替她说好话。他能把事情都全部做绝了,还让别人来感激他。   男人的野心面前,女人微不足道的好似一叶浮萍。   她从嫁人的那一天起,就再没有了家。流离失所,惶惶不可终日。   先有侯府挟恩以图,后有双方为了利益不择手段。徐承熙见过这个男人在谈笑间如苍鹰俯视蝼蚁一般随意决定他人的生死,只是为了崔氏一族长久不衰的兴盛。将家族的利益看的比一切都要更重要,这是每一个来自东阳崔氏一族崔姓族人的终生使命和行动准则。为了达成这一目的,牺牲再多的人也不为过,什么样的手段也都使的出。   在这张貌似温和的面容之下,隐藏着更多的,是让人不敢探究的静水流深。   徐承熙被崔澜扶着微微抬起头,就着他的手喝下杯中温水。   不过是普通的甘甜温水,入口却好似珍藏佳酿一般,徐承熙这才发觉自己的嗓子干的快要冒烟。   一杯饮尽,崔澜又倒了一杯,他显然不惯于做这种服侍人的事情,这一次倒得太满不得不又倒掉一些再拿过来喂给徐承熙。   连饮三杯水,徐承熙这才觉得好一些,身上依旧难受的很,崔澜扶着她躺回去。   “药在温着了,一会就端过来,我陪你说说话,你先别睡。”崔澜坐在床边,脸上竟然露出几分担忧之色。   徐承熙最恨的就是崔澜这幅温柔模样,明明没有半点感情,却将人哄着骗着以为还有一线生机。她扯着嘴角笑了笑,并不领他的情,恨恨的道:“看来我是真的快要死了,所以你担心的吃不好,睡不好,不放心还要亲自来看着我。就怕我现在死了,御史弹劾一句忘恩寡义,你们崔家的清名也就算完了。”   徐承熙房里的仆妇婢女都不知道什么时候静悄悄的退出去了,这样不堪入耳的话,也只有崔澜一人有幸听了。   他像是在看一个任性胡闹的孩子一样,面色不变分毫,却也没有对徐承熙的话否认什么,伸手去试了试小炉子上装着汤药的瓷钵温度,好似徐承熙什么都没有说一样,他说道:“这药里加了甘草,不会很苦,方子是母亲进宫请的御医来看过开的。喝个一旬应该就见好了。”   徐承熙觉得心寒,这一幕似曾相识。   那一年,崔澜的好友庞鼎娶了济宁侯府的三小姐。济宁候府的大姑奶奶在宫中为妃,遣了宫中女官教导三小姐的绣活在天都城的闺秀圈子里非常有名。二人成亲不久来相府时,庞鼎特意在人前炫耀袖口的翠竹绣的活灵活现。庞鼎那日走后,婆婆就开始数落徐承熙,因着同样是出自侯府的女儿,徐承熙无才无德,绣活更是拿不出手,平白丢相府的脸面。   打问了当初教庞鼎媳妇的女官是哪一位,婆婆第二日就亲自去请了来,禁了徐承熙的足日日学绣花样子。那一阵子,她的手指上全是不小心戳破的细密针眼,直到能绣出同样活灵活现的翠竹,才算罢。   徐承熙不是没去求过崔澜,崔澜就像这时一样看着她,他明明什么东西都知道,却对她说道:“母亲有时是任性一些,你要多包涵,不过是些针线活,多学一些总是没大错的。” 作者有话要说:     ☆、一念之间的生死   那些屈辱的日子徐承熙都咬着牙熬过来了,直到行止仪表乃至学问棋艺绣活都挑不出一点错了,婆婆却更加变本加厉。拿着她无所出这一点,就是在她的母亲面前,也从来不给她一点好脸面。   母亲从那时知道后悔,听了姑妈祖母的话将她嫁入相府,可是后悔也无用。母亲总是自责是她的错,叫徐承熙受这许多苦,越来越不敢来见她,母女之间的情分也淡了。   侯府那时还是老夫人做主,一个孝字压下来,父亲白担了名头也无法。三叔代祖母上门来但凡有所求,碍于以往的恩情,只要不越界,要人要钱,相府都一一答应。过后却少不了婆婆又为着这些事来拿捏她。内宅女人的手段,不动刀子不见血,却能把人吃了都不吐骨头。   整整六年,徐承熙十五岁嫁到相府,每一日都活的战战兢兢,从来没有一日能够松懈,没有一日能够安眠。身处富贵,自觉却与囚犯无异甚至尚且不如。   越想越是难过,初始的愤恨过后,徐承熙又不免心惊,侯府这连日的祸事与相府有没有关系?   “崔闵之,我只问你一句,”徐承熙咬着牙,厉声问道:“临安大街光笔墨铺子不知有多少家,那都察院的御史怎么就那么偏巧,就查到了我们家的笔墨铺子放印子钱。我思来想去,只有上一回三叔欲借相府的庇护,说给你三成干股,泄露了此间详细。那三成干股,你不仅没有要,还等着这事后在背后捅一刀子,是还是不是?”   崔澜抿紧了嘴唇,沉下脸看着徐承熙,他静静说道:“这还是你第一次当面唤我,却是为了这个。”   有一种人,你和他谈感情,他和你谈利益,你和他谈利益,他和你谈感情。不过是因为从未将你放在对等的位置上,随意糊弄罢了。   “你们崔家最在乎的不外是声名二字,唯恐沾上一点腥臊,有污清名,怕宫中的贵人不喜。当年怕背上忘恩负义之名,允我嫁入你家,这么多年予取予求,恐怕早就迫不及待。还是你敢否认一句,我徐家接连出事,与你们崔氏一脉的没有一丝一毫关系?”   徐承熙如此咄咄逼人,崔澜也再沉不住气,“那临安大街四十七巷的笔墨铺子的确是你们徐家人告诉过我,可你如何能保证没有再告诉其他人,你如此指正与我,是否也有失公允。更何况,你我即为夫妻,本是一体,你娘家倒了,我又能有什么好处。”   的确,如崔澜所言,崔家或许早早就厌恶了侯府,可是自己出手对付,还不至于。徐承熙知道崔澜,他或许冷漠,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可是也自他有世家子的骄傲,他从来不屑于对一个女人说谎。   “可你还是没有否认,这些事与崔家无关。”徐承熙抓着一点,一定要问个明白。她是个内宅女人,在崔府身份尴尬,娘家如今出了事,她无从知道外面的消息。只能问眼前这人。   这次崔澜终于完全卸下了平日的温和伪装,显露出真实的面容,他甚至清浅而满汉审议的笑了笑,“元娘,你若是早先也这般聪慧,或许一切都会不一样。”   徐承熙来不及细想他话中含义,崔澜这便话锋一转,轻飘飘的抛出一句让徐承熙难以承受的话,他说道:“你昏睡了足足有三日,有些事或许你还不知道。我本来没打算告诉你,如今你既然觉得是相府在后面动的手脚,那便也不妨告诉你好了。也好叫你知道我们即便想动也没那个能耐。”   顿了顿,崔澜不管徐承熙反应如何,径自说道,“你三叔被人挑唆前日将府中的祭田卖了,消息传到宫中,陛下大怒,因着里面还有部分是先帝时封赏的。说既然伯府视先帝如无物,那伯府也没有必要保留,直接夺了岳父大人的爵位。详细拟定的折子还在中台,降罪恐怕也就是这一两日的事情。对先皇不敬,可大可小,或许被贬流放边军都是轻的。不过不管怎么样,你且放宽心,你是出嫁女,连累不到你头上。”   惊讶万分之余,徐承熙真正是被这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的祸事砸的头晕眼花。好一阵都找不回自己的言语。   消化了崔澜所言的事实,她两眼缓缓落下泪来。父亲那么大的年纪,却要被夺了祖上传下来的爵位,心里一定不好受,若是再被降罪,发配边军,岂不是离死期不远。家里没有父亲,母亲和两个妹妹又当如何?   她好恨,真的好恨,明明都是旁人做的孽,却要她的至亲来受这些罪。   这样的手笔,徐承熙不知道是谁人做的局,她喃喃自语,好似强调说给自己听一样,“不是相府?”   到这一步,崔澜再毫无保留,他干脆说道:“那两个言官,一个叫姜仪,瑞南府东河县人,天赫二十七年的进士出生,还有一个叫曲尚,广陵府廖阳县人,天赫二十二年的进士。”   依照崔府的能耐,能查到这些是很简单的事情,徐承熙打起精神,听崔澜细细道来:“这两个人好巧不巧,中进士时都得过正议大夫邹淼延的点评。而朝中少有人知道邹大夫本人,早年曾经在军中做过一个人的亲近幕僚。”   徐承熙不禁望过去,“是谁?”   “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当今皇后的兄长赵闵赵将军,也就是现如今归老的荣国公。”   这边崔澜把他查出来的弯弯道道展开来给徐承熙说了个一清二楚,徐承熙却难以相信,“我徐家发迹在西洲,荣国公治军在东南洲,为何要如此费事,设计围困。”   崔澜再认真不过的神色,徐承熙就知道他所说字字属实,但于道理上却怎么都说不通,“本是井水不犯河水,现今皇后殿下育有六皇子,地位稳固,荣国公府正是百般受圣人荣宠,而我侯府上,老侯爷与先皇后早都不在了,荣国公府与如今的侯府相比,何止天差地别!为何如此拐着弯的设计,未免也太有些大题小做!”   崔澜说道,“这本就是一个推测,或许只不过都是巧合,也或许不是巧合,那就要问问你们家中是否有谁无意中得罪了人也不一定呢。”   苦笑两声,崔澜这话中的嘲讽,徐承熙自然明白。祖父死后,整个侯府就一日不如一日,祖母行事全凭喜好,家中子弟愈发不像样子,在外面无意中得罪了人,也是很有可能的。   “所以你现在应该明白,纵然我崔氏有那个能耐,不论是帮扶也好,适时落进下石也好,是巧合就罢了,如果不是巧合,事情牵扯到了荣国公,也就等于牵扯到了宫中的贵人,乃至牵扯到了诸位皇子和圣人至高无上的宝座。这便即使尚有余力,也不能动。只能坐壁上观。”   徐承熙心中五味杂陈,不知该如何是好。若事情果真如崔澜所说中,那真的是糟糕到不能再糟糕。但是她思来想去,也想不到府中有谁能惹到荣国公身上。究竟是巧合还是有人蓄意阴谋诡计,如果是后者,背后之人费了这么大的功夫,那是真的是恨毒了他们姓徐的。   小炉子里发出滋滋的煮沸之声,是汤药熬煮好了。   崔澜没有叫下人进来。他用白布垫左手,端起小炉子上的玄钵,右手执纯白瓷勺,舀起一勺汤药,静置待稍凉,送到徐承熙嘴边。   定定的望着崔澜,徐承熙没有要喝药的意思。   崔澜皱眉,暂且收回手,“我说了这么多,以为你已经明白了局势如何。如你所言,我崔家担不起落井下石之名,而你为了借势以防那背后之人再发力,也应当快些好起来才是。”   崔澜再次端起汤药来喂,徐承熙依旧不为所动。   该说的都说了,甚至不该说的也都说了。崔澜冷着脸,“是我考虑不周,你一时知道这许多,总要好好想一想才是。既如此,你先休息吧,这汤药温着,我一会叫人来服侍你。”   “不,你不用再叫人来,这药,我不会喝的。”徐承熙下定决心道,“你不过是不愿予以援手,百般推脱罢了,这药我喝不喝,于我也已经没有什么意义了。”   崔澜面色一变,“你这是以死要挟我。”他冷冷的笑了笑,“我崔澜自然是珍惜名声,可是也有所为有所不为。我不受要挟的。”   于这样的气氛中,徐承熙却平静的很,她一字一顿的说道:“崔闵之,我们来做个交易。”   崔澜搞不清楚她又耍什么把戏,只是不发一言,冷眼看着徐承熙,听她说什么鬼话。   “我就这么死了,崔相会很头痛吧?”   不待崔澜回答,徐承熙问道:“如果是我自己感怀伤心,因娘家出了这般事自觉无颜面对夫君而自戕呢?”   纵然崔澜平时再如何不动声色,也忍不住大吃一惊。如果是如徐承熙所言,那么那些言官自然无从弹劾相府以势压人,又或者落井下石,反倒是要叹一声徐承熙重情重义愿意与娘家同生共死还不拖累夫家。若是有御史多话,他们趁机在圣人面前辩解一番,反倒能在圣人面前落个好。   “我的要求也不高,我一不求你们保伯府荣光,二不求你们保所有人性命。我只求你保我父亲母亲两个妹妹安危。如何?”徐承熙平静问道。 作者有话要说:     ☆、向死而生   崔澜刚听完的震惊过后,开始细细考虑这件事的可行性。不免低头沉思,徐承熙就知道他已经有些意动,心中期盼升起,不免再加把火:“崔氏长孙媳的一命换我已经注定被贬为庶民的父母和两个妹妹,这样划算的买卖,十三少爷还需要考虑吗?”   待听得徐承熙说完,崔澜却是面上神色变换,最后终究是崔氏一族在他心中更为重要,与之相比,对于徐承熙存有的那一点感情,就完全不算什么了。   重新抬起头来,崔澜眼中看待徐承熙再不是自己的妻子,而是可以算计利益的对象,他说道:“好,便如你所言。”   “你取笔墨来,你磨墨,我来写。”崔澜答应,徐承熙就放下心,凭着崔澜的骄傲,她相信只要他答应就不会赖账。而她自己是真的觉得活着还是死了完全无所谓,反倒是若能于此解脱换来父母妹妹平安,她高兴还来不及。   犹豫了一番,崔澜还是照着徐承熙说的取来笔墨看着她写了慷慨遗言。写好之后,崔澜拿着那张薄薄的纸,心中也是百般复杂。   今夜醒来,徐承熙露出第一个真心的笑容,“这便都好了。”   徐承熙长的其实很美,不是那种一眼看过去会惊艳的长相,也没有娇柔如白莲我见犹怜的气韵。她螓首蛾眉,凤眼上扬,于女子而言这样的长相稍显清冷,但无疑她是美的,她整个人都是坚韧而明澈的,即使是病中,一个清浅的笑容,愈发衬的她好看的犹如一朵静静开放的山茶花。   崔澜起身准备去正房里与祖父商量,此时看见徐承熙这一个笑容,不免有些发怔。他负手辗转道:“你若是现在后悔,我就当什么都没发生。”   那一点笑容立即就没有了,徐承熙摇摇头,讥讽的道:“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焉能再收回。十三爷,你还是不要如此反复的好。想一想母亲大人知道之后,定会着急为你选一位大家闺秀回来做继室,一个真正合心意的儿媳,一个血统纯正能为崔氏一族传承子嗣的宗妇,多好。”   崔澜抿紧了嘴唇,至此,再多说无益,他大步走出内室。   徐承熙听见外面的丫鬟问崔澜,是否要端药进来,崔澜简短的说道:“不必了,之后没有我的吩咐,也不必再端药给十三奶奶。”   那丫鬟低低的应声。然后就是崔澜大步离去的声音。   床榻上靠卧的徐承熙重新躺好,与崔澜说话,总是费神又费力,累的很,没一会,她就沉沉的睡着又陷入梦境中。   这一次在梦中依旧是欢快的,徐承熙回到了她少时居住的院子,大大的庭院里,种着许多花草,当中有一座秋千。   夏日的午后,徐承熙最喜欢的,就是带着两个妹妹一起坐在秋千上玩耍。   高高的秋千荡起,院墙的另一边一览无余,不论是谁来访她都是第一个看见的。从秋千上爬下来,急急挑选着喜欢的衣裳,和妹妹们一起去见客。   表姐妹们都很和睦,未出嫁的时候能相处的时间统共就那么点。大家聚到一起,拿出棋子和色牌来斗,直到母亲央人来喊摆饭还觉得不尽兴。   夏日的夜晚,明明还是热得很,双株的妹妹却是最喜欢粘着她。一左一右躺在竹床上,絮絮叨叨的辩驳今日见到的那一位姑姑,戴的坠子上镶嵌的究竟是猫眼石还是玳瑁。   此时的徐承熙望着梦中的自己,不禁也要感叹,原来我也有那么自在的时候,原来我那时是如此的快活。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她脸上渐渐没有了发自真心的笑容。而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学会了不论心中如何想都不在脸上表露出分毫。   如果可以,徐承熙真心希望自己能回到过去,那些她未曾好好珍惜的与亲人在一起的美好时光。   暗夜里,昏睡着的徐承熙衣裳里,一张笺纸滑出,上面的六字真言瞬间迸发出耀眼的光辉。   须臾,一切都归于平静,随着那笺子上墨写的字符慢慢消失,躺在床上的人也慢慢失去了气息。 作者有话要说:     ☆、重生若梦   徐承熙浑身发冷满头大汗的迷失在黑暗而可怖的梦境中。   梦中崔澜和祖母的身影交换,看她的目光像是看一个物件,一面评估着她的价值几何,一面又对她笑的温和。   祖母对她笑的时候,是要哄着她乖乖嫁到相府去,明明知道崔氏一族没有一个好相与的主,却是铁了心的要和相府搭上姻亲关系。从此有了相府这棵大树,没落的侯府又能多撑几年。   崔澜对她笑,却是知道她翻不出什么风浪来,任她要和离也罢宁愿被休也好,只要崔澜不点头,她什么都做不了。   她逃啊逃,四周围越来越暗,她慌不择路,怎么努力都找不到救赎的一点光。   她徒劳的伸出手,渴望有谁能给予她一丝温情,明明知道不会有人来理会她。   她难受的呼喊,“救命,谁来救救我。”   就在她要放弃而绝望的没入黑暗中时,忽然,有人握住了她的手,那温暖厚实的感觉好似母亲,她眼泪一下子就流出来,“母亲,母亲。”   仿佛从暗夜里一下子就回到了明光里,徐承熙感觉到自己能重新听见夏日的蝉鸣,能闻到房中小丫鬟行走时带出的荷包香气,甚至于,她还听见了母亲的声音。   徐承熙猛的睁开眼,一时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   视线明晰之后,徐承熙首先看到的,是靠窗擦的发亮的月牙桌上放着一对青白净瓶,后方供着赤铜佛像,广含菩萨结跏趺坐,眉慈目善,笑容普度众生。她一时恍惚,又朝其他地方看去,居中的玛瑙石面香几上一鼎铜质虎头香炉栩栩如生,两边的案几上各放着一盆正开放的月下美人,这摆设,不是别处,正是她女儿时的闺房。   先前在梦中感受到的温暖抚上她的额头,她听见爽朗的女声说道:“我的儿,这好不容易不发热了,人醒了怎么和傻了似得。”   徐承熙惊骇莫名,一把抓住自己额头上的厚实手掌,努力睁大眼睛朝那手臂的主人望去,宽额头杏仁眼,和天都城女子弱柳扶风迥然不同的宽肩阔背,一身紫红色菊花纹样直襟褙子,不是她那聪明面孔笨肚肠的娘亲又是谁?   而且,还那样年轻,眼角没有一丝细纹,长发似黛,眼神明亮,没有因为她的婚姻不幸而感怀的一脸愧疚无奈。   徐承熙的眼泪一下子就涌出来,她呜咽着哭出来:“娘亲。”   蔡氏以为徐承熙是因为病痛撒娇,好气又好笑的把人扶起来揽在怀里,慢慢拍抚她的后背,一边在她耳边说道:“都长成大姑娘了,再过一两年都要给你说亲事,还哭的跟个小猫似得,怎么嫁的出去。”   徐承熙哪里听得进去,她只管使劲的哭,把这些年的委屈通通哭出来。   蔡氏无奈,干脆拿了两个妹妹诈唬她:“可不能再哭了,叫你两个妹妹看见了以后拿话来羞你,可是臊的慌。”   蔡氏正哄着徐承熙,外间的帘子打开,徐承熙的乳娘许妈妈进来,她穿着深蓝色的祥云纹对襟褙子,头上用一根很有分量的老朱钗挽着,整个人都收拾的很干练。   她最是个护短的,徐承熙又是她奶大的,平时蔡氏忙碌,多是许妈妈陪伴着徐承熙,这看徐承熙哭成这样,自己先受不了了。“都愣着干什么,金桔,快去打些热水来。”指使了小丫鬟,她一脸焦急又忙忙过来问道:“姑娘这是怎么了,可是哪里不舒服,要不要请大夫来。”   蔡氏大咧咧的道:“能怎么着,病了一场,又梦魇了,一醒来就哭成泪人了。”   许妈妈疼惜的说:“夫人还是有些心急了,从夷都到天都,平常人家都要走好几个月,这紧赶慢赶,路上时间是少了。姑娘的身子却是受不住。”   笑了笑,蔡氏不以为然,“哪里就那么娇贵,”不过到底许妈妈的话还是放在了心上,她皱眉说道:“熙姐儿的身子是弱,平时也不见怎么的,这一回却是水土不服的厉害,一到天都城就病的厉害,还不如两个小的。”   徐承熙的抽泣声戈然而止,先时不清明的头脑渐渐也变得明晰,心中止不住的惊涛骇浪。她从母亲怀里抬起头,想要问一句,娘亲,你在说什么啊。再仔细一思索,顿时觉出不对了。   这边蔡氏和许妈妈说了会话,外面小丫鬟过来请她,说是照影堂里摆设出了点问题,要她去主事。   蔡氏让许妈妈陪着徐承熙,自己带着人忙忙先去归整了。   许妈妈坐在小杌子上,慈爱的拿了面巾沾温水给徐承熙擦面。又叫金桔和秋水去看药。   过后,许妈妈拿了脏水要出去,徐承熙说道:“妈妈,那些活让下面的人去就是了,你在这陪着我。”   许妈妈连连应声,从外面叫了个小丫鬟做事,脸上带着笑回到徐承熙身边,“姑娘,药烫着呢,一会再喝,躺着无聊,要不要妈妈去给你拿本书来。”   摇摇头,徐承熙说道:“妈妈,你拿镜子来。”   许妈妈当她是小姑娘爱美,笑了笑,拿来徐承熙巴掌大的面镜。   徐承熙握着镜柄,不可置信的望着镜子里的少女姣好面容,许妈妈以为她是因为病了脸上没那么好看而难过,赶忙安慰道;“人病了多少都会影响面容,姑娘等病好了,吃上几碗鱼胶,就和之前一样好了。”   点点头,徐承熙把镜子还给许妈妈。   她人病着,四肢酸软,许妈妈服侍她喂了药,叫她好重新躺下休息。   许是那药里有安神的成分,徐承熙本不想睡的,喝下去没一会,呼吸变得均匀,重又睡过去。   这人一睡着,那梦魇又找上门来。   徐承熙梦见一个女人,仔细看去下巴尖的地方和自己还有三四分相似。她看见自己欣喜的迎上去握住女人那一双柔夷。   “小姑母,你来了,你快帮帮我劝劝祖母,我不想嫁到崔家去。”   徐敏研和煦的笑了笑,她轻轻柔柔的问:“那可是相府上,崔澜又那般俊俏,多少姑娘盼都盼不来,府上的姑娘想方设法的要到母亲跟前讨这样的好事,还是我向母亲说这样好的姻缘要嫁也是熙姐嫁。怎么熙姐儿还往外推,别是害羞了吧。”   徐承熙那会年纪小,又是父母亲娇惯着养大的,不懂得人情世故看人眼色,她看不见自己小姑母的笑容根本没有到达眼底,也看不见那柔弱言语中的陷阱。   三言两语就把十五岁的徐承熙激将的所有话一股脑倒出来,“蒋先生说了,崔家累世大族,要的是能真正能主事姻亲宗妇,若是挟恩以图,将来只会两家成仇,为侯府招来祸患。我就是嫁过去了,指不定被婆婆拿捏,不会有好日子过的。”   与徐承熙的焦急不同,徐敏研笑容仍旧在脸上,仿佛徐承熙说的话根本是天方夜谭一般的玩笑话,“好吧,你就拿瞎话来搪塞,既然你不愿意,我这就去和母亲说说,让她指了其他姑娘。就怕是别人嫁过去,你又后悔了。”   看着徐敏研离去,连徐承熙自己都开始怀疑,是不是蒋先生说的话太过,毕竟将来的事谁又看得清。   梦中的场景一变,到底最后徐承熙还是嫁到了相府上,果然日子是一天比一天难熬,曾经的天真活泼一点一点被磨砺。冷不防又听到府上传来消息,父亲被人参了一本德行有失,亏待和离回家的妹妹,本来已经定了的升迁又泡了汤。   徐承熙失魂落魄的到婆婆跟前去请安,路过梅园,就听最年幼的小姑子在那里学样说样。   “别人家的兄妹都是巴不得自己大哥能好,自己也能沾点光,我那嫂嫂的姑母真正是让人没法说。别人府上主母宴客,她不请自来也就罢了,摆出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来,好叫人人都知道她过的不如意。明明一早就看见了我们,还故意装着没看见,走的时候又跑过来给赔不是。叫人说是也不对,说不是也不对,好生尴尬。”   徐承熙羞臊的脸红,头都抬不起来,忙忙避过了。到了婆婆跟前,少不了被磋磨,心中又悔又恨。缘何亲姑母暗藏蛇蝎,还不如外头人,起码给她指过一条明路。   她因为梦中的前尘往事不安,只觉得渴的厉害。顿时再也睡不下去,一骨碌爬起来。   天还未亮透,睡了一觉,身体好些了,她起身来,不待吩咐外间值夜的丫鬟,自己坐到圆桌前倒了杯茶呼噜呼噜灌下去。   昨晚上夜里的茶这会凉的不能再凉,喝到喉咙里,被浸的不由打了个哆嗦,这一哆嗦,却也头脑清醒过来。   放下茶杯,徐承熙这才好像恢复了平常。   她一抬眼,先看到妆奁台子上放着一个小的黄花梨赤福镜箱。 作者有话要说:     ☆、旧时爱物   她一抬眼,先看到妆奁台子上放着一个小的黄花梨赤福镜箱。   徐承熙走过去坐下,打开镜箱,铜镜里照出一个约莫十来岁的小姑娘,螓首蛾眉,姣好的面容隐隐还带着一股与寻常小女孩不同的英气,尤其是一双眼睛非常的沉静,仿佛超脱了她应有的年龄一般。   最初的惊骇过后,徐承熙慢慢想来,要么昨日好似一场大梦,要么那便是佛祖怜悯,叫她重活一回。但无论是哪一种,徐承熙都知道自己现在的心性,乃是两世为人,到底没有普通女孩家的天真可爱。她合上镜箱,慢慢摸索着面上雕刻的花样纹路。   这个黄花梨镜箱,两只手就能抱起来,做工精致,价格不菲。   因为黄花梨贵重,非富贵人家少有打成玩意一般的镜箱给姑娘用。   徐承熙的这一个,却是父亲为着她八岁时第一次梳燕尾,不再是个女童了,亲自去铺子里订了一个给她,好叫她知道身为女儿家,走到哪里时时刻刻都要梳妆打扮,不能散漫惫懒。   这个镜箱一直是让徐承熙视若珍宝,轻易都不叫人碰一下。但凡跟着长辈外出要过夜的时候必定带着它。平时有表姐妹来了,也不免炫耀一番。   就是这样珍视的物件,出嫁的时候,徐承熙却没有带走。   她出嫁前的那几年正是大房日子最难过的时候,父亲被小姑母连累,外面整日闲言碎语,干脆请辞,侯府上下看准了大房没落,又没有儿子,下一任侯爷定是出自三房,个个都赶着巴结三房,处处怠慢。   那一阵子,公中银子入不敷出,母亲掌管中馈还要把家里家外的事办得漂漂亮亮,只能咬着牙委屈自己给她们三个女儿攒嫁妆,为此简直费尽了心力。徐承熙把一切都看在眼里,觉得一个黄花梨镜箱值不少银子,她私心里觉得比起自己的喜爱,还不如留下给妹妹当嫁妆,反正相府那般显赫,想必是不会缺她一个镜箱。   后来她嫁到相府,的确是什么都不缺的,唯独再没有人花心思给她一个黄花梨的赤福镜箱。   徐承熙一边细心的擦拭起那黄花梨赤福镜箱,一边不由自主的陷入到回忆中。   她从来没有想到有一天还能回到自己未出嫁的时候,父亲还好好的干着差事,是人人都敬重的侯爷。整个徐家都盼望着有父亲在,能够让侯府恢复到老侯爷时的那般好光景,所以人人都对大房敬重有加。母亲不用日日为了银钱和她的嫁妆发愁,两个妹妹像娇花一样,没有一点阴霾。   在相府的日子就像是上一辈子那么遥远,她再不用夹在侯府和夫家两边难做人。自然也不用再忍受相府的威压,还有崔澜不肯亲近她,婆婆却问她要子嗣的羞辱。   那日后的大祸临头还没有到来,家人都安好。   就是将来那祸事,在未发生之时,自己如果有心避过灾祸,也不是没有可能。   侯府救下崔澜之事应该是还有四年,而此后牵连到整个侯府的祸事也还有好很多年。   数年的时间,就算现下她徐承熙人微言轻,是个内宅姑娘,可是仔细筹划一番,让父母妹妹好好活着,也不是没有一线生机。   一想到此,徐承熙甚至感觉到自己的心都热的滚烫。   也不知坐了多久,直到外面深沉的夜色开始泛白,外面下人都起来,廊道上响起轻软的脚步声。徐承熙才收回思绪。   门上的珠串帘子被打起来,两个丫鬟走进来。   两人约莫都只有十三四岁,梳着匀称的双挂髻。   个子稍高一些的身材纤瘦,肤色较白,长着一张瓜子脸,细长眼,穿着白色青翠绿绣竹叶梅花领褙子,名叫秋水。   后面稍矮一些的,身形适中,脸上有肉,面容天真,尤其是长着一双桃花眼,未笑先露三分喜,穿着白色粉绿绣竹叶梅花领褙子,是徐承熙乳娘的女儿,名叫金桔。   这两个丫鬟是徐承熙的贴身婢女,金桔是她乳娘许妈妈的女儿。在夷都的时候,府中的下人大半都是异族人,只有她的乳娘同是汉人,回天都城的时候,许妈妈一家也都跟着来了。   金桔还有个弟弟叫许秀川,跟着他爹老许头现如今在侯府大房所属的铺子里做事。   秋水则是徐承熙一家人回到天都城,才又给徐承熙填的人。   徐承熙的母亲蔡氏本来想从牙婆子的手里选个年纪小乖巧的,后来却挑中了她,原是看着她可怜。   这个秋水,家中娘老子都不在了,只有个已经成婚的哥哥,新嫁媳实在容不下她,知道侯府招下人,找了几个人托到候府中管二门的曾老头子那里说情,选丫鬟的时候才一并进来的。   这会两人进到内室,秋水手上端着铜盆,金桔手上却是空的。两人都预备叫徐承熙起来,不想帘子打起来才看见徐承熙已经起来了。   “大小姐恕罪,奴婢起晚了。”手上的铜盆一放,秋水忙忙不安的请罪。后面懵懂的金桔也跟着就要跪。   徐承熙自两人进来时就有所感,一看这架势赶紧把两人弄起来,然后说道:“是我今天怎么都睡不着,就先起来了,你们来的正好。”   两人这才起来,开始服侍着徐承熙净面擦手。   从前徐承熙在夷都的时候活的自在又得父母娇宠,不免有些不识人情世故。喜欢谁就对谁好,不喜欢谁就看都不想看到那个人。凡事都是随着性子来。侯府最是规矩大,太夫人也是因为她是这样的做派,生母又是个生不出儿子的外乡人,才格外不喜欢她。   就好比面前的这两个贴身丫鬟,徐承熙觉得金桔除了是许妈妈的女儿之外,和她的亲姐姐没有分别。金桔是个淳朴的性格,长相也是徐承熙喜欢的,不论什么事情都偏帮着她,重活累活也从来没叫她做过。时不时的还拿自己多余的饰物不分节日的给金桔戴,这在徐承熙看来是很平常的事情。   可是在其他人眼中却不这么觉得,她们只会觉得同样是丫鬟,尽力做事也不一定就得好,不好好做事徐承熙年幼也不会太拿她们怎么样,长此以往,人心都散了。秋水就是这里面首当其冲的。   徐承熙记得自己每次私底下给金桔东西,秋水发现了面上从来不说什么。直到太夫人决定了要把徐承熙嫁到崔府去的时候,徐承熙不愿意,蔡氏就想趁着夜色让她带上包袱回夷都外祖母家躲一阵子。还没出院子,就被祖母的人给拦住了,那个带头的人,正是秋水。   再后来,徐承熙才知道,秋水早早就成了祖母安放在大房的眼线。她的哥哥嫂子都不管她的死活,那二门上的老曾头干脆收了她当干女儿,许诺等她到了放出去的年纪,给她找一门靠谱的好人家做媒。她就把平时大房的事□□无巨细的说出去。   后来在崔家做嫡孙媳妇的时候,徐承熙跟在婆婆身边侍奉,看婆婆管家,才知道自己错在了哪里。   自然不是因为她任人唯亲。她是个内宅的小姑娘家,又不是管店铺的管事。贴心的大丫鬟往往要帮着主子处理一些极为私密的事情,当然是谁亲就用谁。   徐承熙旧时错在两点。一是她做一个主子,自然要赏罚分明,自己手底下的人都管不住,做对事不封赏,错事也不约束。这样本来就是个糊涂主子,自然别指望下人诚心敬服。   二来她想对金桔好就应该明明白白放到大家眼皮子底下,坦荡一些,让大家知道讨了主子的喜欢就能得好处,然后对做事利索的人加赏,时间长了,底下的人自然知道该怎么做。   就秋水刚才的样子,分明是刚到徐承熙身边不久开始做事,十分在乎在徐承熙跟前能讨得了好,所以事事谨慎,做事也手脚麻利。   平心而论,徐承熙觉得秋水的能力没有问题,心里的防备还是有的,但她想试着收秋水为己用。毕竟重活一世,看秋水和金桔,就像是在看晚辈,那些背叛的恨意对着一个还什么都没做怯生生的小姑娘,也生不起来。   洗漱好,秋水挑了几件衣裳来问徐承熙,“小姐今天想穿哪一件?”   不待徐承熙选,金桔指着那件桃红直襟长褙子,笑嘻嘻的道:“姑娘穿这件,今天天气好呢,穿这件到园子里,漂亮的不得了。”   徐承熙望过去,却见秋水微不可见的皱眉,她问道:“秋水,你觉得呢?”   显然秋水没想到徐承熙会问她,惊讶了一下,随即回话道:“这件桃红偏襟长褙子是好看,不过小姐病着,恐怕有些压不住,不如过些日子好些了外出时穿。”   金桔后知后觉的道:“也是呢,那就这件琥珀色宝瓶妆花褙子吧,配青灰撒花马面裙,好看也端正呢。”   这次秋水也再没有异议,徐承熙就穿了这件。然后教梳了了燕尾,一切都弄好,天也亮了。 作者有话要说:     ☆、见太夫人   蔡氏和许妈妈来看徐承熙。   “怎么就起来了,你若是不舒服再歇上一两日,我们这是回自己家,等你好全了再去见人也无妨。”在蔡氏心里,天大地大都没有自己女儿大,才说出这种话。   徐承熙却蓦然想起来,因为父亲应召回到天都城,连带着他们一家也从夷都搬回来。这是她以及两个妹妹同母亲第一次到天都城。   因为路上赶得急,徐承熙又是胎里带来的身子底子弱,水土不服,人刚回来就病了,甚至没有来得及与自家祖母叔父等人见上一面。   徐承熙还记得,她上一回就是听了母亲的话,放心等到病好全了才去见祖母。在面上老人家没有说什么,过后底下下人之间却是传开了。说她不识礼数,不孝敬长辈。甚至于还有人说她是怕见人时露怯而装病。   其实原本也不过是,里面牵扯到上一辈的许多事,以至于牵扯到老候爷的死因,也是她后来略微知晓一些的。她那祖母原本就不喜欢被公婆带大的长子也就是她的父亲,更不喜欢最后机关算尽还是她父亲承爵。对于自己不能掌控的一家之主,自然是百般苛求。可笑她母亲还把这侯府中人当成是自己家,自己的亲人。   这么略一思索,徐承熙就知道该怎么做了,她现在一个内宅小姑娘家,或许还什么都做不了,至少先不能让人挑出毛病。至于其他的,徐徐图之,总有一日,她要让父亲母亲看清这侯府还有她那好祖母,不再受蒙骗,最好早日离的这些小人远远的。都说无欲则刚,她不求富贵显达,只求父母妹妹能不受人连累,好好的活着,就足够了。   “娘亲,我睡的背痛,我不想躺着了。”徐承熙睁大眼睛朝着蔡氏望去。   蔡氏无奈的说:“你这孩子,真是个讨债鬼,一来就病了,病了不好好躺着,要是又病了怎么办?”   “不会的,娘亲,我药都吃了那么许多,无一浪费。真的已经好了。就是身子还没养好,看上去气色不那么好而已。”   蔡氏皱着眉,那双像是男人一样的大手在徐承熙额头上脸颊上摸过,确定徐承熙真的是没有再发热,才不说什么了。   “那也好,今日你便和我一起,去见见你的祖母,过后少不了还要到其他房里拜会。你要是坚持不住,这会还来得及反悔,别到时候半路上走不动了,你娘我还要叫人把你送回来。”   徐承熙笑了笑,“我知道了,娘。”   蔡氏就笑笑不再说什么,从一旁的梳妆匣子里又替徐承熙挑了支点翠玉钗戴上,“小姑娘,打扮的那么素做什么,这样就好了。走吧。”   徐承熙这才反应过来,自己不是崔府的宗妇,不必在打扮上刻意费心,穿那暗沉老气的颜色,戴沉重的珠翠来显示威严。   但是习惯这种东西,哪里能是一时半刻说改就改过来的。   大房住在侯府照影堂,分上下房,上房是徐汾和蔡良茹蔡氏带着两个妹妹所居住,下房则是徐承熙连着照顾的妈妈们一同居住。   太夫人住在庆安堂,和照影堂隔着圆湖和花园。   二房和三房则住的更远一些,在竹林后面的潮春山房,因为距离正门太远,干脆单独开了一道门出入。   徐承熙带上秋水和金桔,跟着母亲先去庆安堂给祖母请安。她们去的时间倒是正好,二房的原氏和三房的高氏都在。   庆安堂和照影堂多放花木绿植不一样,大概是太夫人常年住着的关系,布置的很有些古董气。多宝阁的架子上放着是清一色的山石和金玉。偏偏家具又都是有些年头的红酸枝,颜色这么一搭配,首先视觉上让人觉得有些腐朽气。   徐承熙以前不觉得,有了在相府上催生出来的眼光,自然看出来一些不同。   还有在外面侍候的丫鬟,没有一个容姿好的,身上穿的褙子都是时下流行的新料子,头上戴的珠串成色也不错,可是隐没在发丝中的那一部分钗柄却是发乌的。   蔡氏推了推徐承熙,她忙低下头,做出低眉顺眼的模样来,跟着母亲走到堂前。   上座的老妇人,穿着素色红漂面的桂花缠枝褙子,她面容红润,声洪如钟,正和身后穿着深绿色大撒花褙子身材矮小面容瘦长的另一个老妇人说话。那老妇人眼尖的瞅见了蔡氏和徐承熙,在太夫人耳边说了,太夫人就也望过来。   蔡氏自己先上前,“母亲,熙姐儿大好了,我带着她来看你。”   她说话声音很大,因为太夫人这两年耳朵不太灵光,需得人凑近了才能听见说话的声音,若是离的稍微远一些就要大声说才听得清。   太夫人看着蔡氏,做了一个叫她到近前来的姿势,握住了蔡氏的手,亲昵的说:“你到我耳边来说,我听不太清。”   徐承熙看见这一幕心里却是讽刺的很,要知道这耳背也是分时候的,她可是知道太夫人这耳背是分心情的,想听见了自然能听见,想听不见就怎么都听不见。   好在此时太夫人还是看重大房的,这一番故作姿态也不过是为了显得亲近罢了,蔡氏又说了一遍,叫徐承熙到跟前来行礼。   太夫人另一只手也拉了徐承熙到跟前,徐承熙本就病将将好,脸上也瘦了一圈,一看就不是那种装出来的。太夫人说话的时候就带上了几分真心关怀小辈的意思,“总归是一家人,早一些晚一些都是一样的,这孩子,可折腾的这么可怜见的。”   说是这么说,徐承熙自然不会当真,她强自笑了笑:“已经大好了,想着这再怎么样不给祖母请安都是不对的,我先头在夷都,爹爹天天提起祖母,我心里早就盼着想见一见祖母。”   说这话的是徐承熙一个小姑娘,太夫人还是很受用的,人人都喜欢听好话,有些人又尤其喜欢听特定的好话。好比太夫人这样年纪不大就做了寡妇,苦是真的苦,因为这苦,对人对己都刻薄也是真的刻薄。   因为自己心里是虚的,所以格外喜欢别人说儿女是如何爱戴她,孝顺她,也更喜欢儿女们围着她讨她欢心。人越老就越昏聩,拿口蜜腹剑当真心喜欢,可怜又可悲。   徐承熙看着太夫人脸上露出笑意,觉得自己前世怎么那么傻,真的是脑子不清楚的。非得学着别人的模样装乖扮巧去讨她祖母的欢心,还那么吃力不讨好。而且就算讨好了又怎么样呢,她又不是靠着太夫人的恩典活着的。   “阿袖,你去取我的匣子,那一对羊脂玉镯子,给我这乖孙女做见面礼。”太夫人指使道。   那老妇人笑着去了,不过几句话的功夫就回来了,用丝帕包着放在六珍锦盒里的一对上好羊脂玉镯子给了徐承熙。   徐承熙道谢后接了,这还不算完,那老妇人也给了徐承熙一块翡翠牌子,还说道:“这是我给熙姐的,姐儿不要嫌弃就是。”   徐承熙知道她是过世的老候爷的妾氏白袖珺白姨娘,论关系她得叫一句庶祖母。上一世可没有她给徐承熙东西这一出,白氏一贯谨小慎微,凡事跟在太夫人身后捡漏,她的儿子也全靠太夫人,是以白氏在徐承熙的印象中就是个小心服侍太夫人的下人差不多。所以徐承熙微微一愣后接了东西刻意避过称呼道谢。   太夫人见此,随意的说道:“这是你二叔的母亲,论理你该叫一声庶祖母。”   徐承熙这才叫了一声,“庶祖母。”   太夫人就很满意,指了其他人给徐承熙介绍,“那是你二叔母,这是你三叔母。”   原氏和高氏虽然都是几个孩子的娘了,却看上去年纪不大。原氏内秀,不怎么说话的样子,她父亲只是个举人,因为二叔是庶子,所以她也不挑尖。一直微微笑着,摸出个红宝石镯子给了徐承熙,“熙姐儿拿去戴着玩,不要嫌弃就是了。”   徐承熙福了一福道谢。   高氏乃是出自书香世家,高家的两榜进士不要太多,她本人生的个子高,肤白赛雪,真正是个少见的美人。以前徐承熙就不止一次感叹,和她那越往后越显得尖嘴猴腮的三叔相比,那就是好一朵鲜花插在了牛粪上。当初这段姻缘高家人看中也是因为老候爷,谁有能想得到后来许多。   高氏给徐承熙的是红玛瑙石手串,比白姨娘和原氏的东西都好,却又没有越过太夫人。她的表情也是淡淡的,只是说到自己的女儿时才上心一些,让徐承熙有空到三房那里和妹妹一起玩。   本来蔡氏是准备还要到二房和三房那里去的,现在两位叔母都见过了,便也不着急了。和徐承熙一起在太夫人这里坐下。 作者有话要说:     ☆、心之所系   太夫人很关切的问蔡氏照影堂收拾的怎么样了。   蔡氏说:“大体也差不多了,主屋全部收拾好了,就是下人们住的地方还差一些,再就是从夷都带回来的东西好多都是药材,要妥善处理一番再归整,拖了几天。”   太夫人点点头,很大方的说:“缺什么尽管来和我说,你们早些安顿下来,一切也就顺畅了,毕竟大郎的官身要紧。”   “是,媳妇省的。”蔡氏恭敬的道。家里的女人过的如何,某种程度上是全靠顶梁柱的男人,夫妻本就一体,蔡氏在许多事情上都不那么精明,这些大事上还是知道的。   “那也就是这几日吧,前些天熙姐儿也病着,我就没提。既然你们回来了,这四处也都得告诉一声,这最近打问的人,都问到纯秀这里了。”太夫人看了一眼原氏。   被提到的原氏低眉解释道:“我娘家兄弟原也是和侯爷小时候一道玩过的,听说侯爷回来了,心里高兴,差人来问问我是不是。”   蔡氏是个直心肠的,听到这话就很高兴,“弟妹娘家兄弟是哪个,我回去也好告诉夫君一声。”   原氏说:“他叫苏和,以前跟着侯爷还学过画。”   太夫人这时候说:“哪里那么麻烦,大郎媳妇,你待安定下来,请了人到家里来,亲戚之间也让姑娘们认认人。”   夷都距离天都不是一点半点的远,往年也就只有徐汾夫妇回来过几次。徐承熙和两个妹妹的确是自家许多亲戚只听过姓名。   “是,还是您想的周到。”蔡氏兴致很好的应下来。   这事就算是这么定下来。   徐承熙到底病还没好全,两个小的也时时离不开人,又坐了一会,蔡氏就带着她先回照影堂了。   果然一回房,徐承熙就看到两个妹妹哭的厉害。   徐承熙的这一对双生的妹妹,今年刚满陆岁。早了一个时辰出生的五姐儿叫徐徽柔,小的那个叫徐茵柔。这两个长的一模一样,蔡氏还喜欢给她们穿一样的衣裳,她二人房里照看的婆子有时候都分不清两人谁是谁。   蔡氏心疼的上前去哄,徐承熙一问照看的菊妈妈,才说是两个小的起来找人,没找见母亲来探病也没看见徐承熙,就着急忙慌的哭起来。   徐承熙放下心,跟着哄了哄,一会也就好了。   徐承熙陪着两个妹妹,她不断的把眼前的两个团子和记忆中长大后的两人作对比。   虽然是双生子,两人却各有各的性情。长大之后的两人完全看不出小时候这么闹腾。五姑娘徐徽柔素来性子沉静一些,喜欢读书画画,这点倒是像徐汾。徐承熙也是喜欢画的,但是她没有这个天分,总是学不好。   六姑娘徐茵柔也聪慧,却和徐徽柔迥然不同,她性子活泛要强,一张嘴忒能说,喜欢的东西想要知道徐承熙疼她就笑嘻嘻的问她要。除此之外,小六儿的性子活泛,母亲也最喜欢让她作陪。   前世因为小六儿话多,徐承熙和小五更合得来,但是小六却一点都不放在心上,反而喜欢黏着徐承熙。大概是因为岁数差得多,徐承熙和双生子之间倒是没有什么别人家姐妹为着衣裳头饰打架的烦心事。   前世在相府,同样住在崔家治学的崔澜表哥董思彦夫妇有个小女儿,名叫珍娘,就和现在的两个妹妹一样大。因为自己不能有孩子,徐承熙格外喜欢小孩子。经常帮着董大哥夫妇带着珍娘。   现如今重活一世,算一算都能做孩子娘的徐承熙,再看两个妹妹,就像是在看女儿一样。   她带着两个妹妹玩,蔡氏啧啧称奇的道,“你不是嫌弃妹妹吵的慌,怎么突然又愿意带着她们玩了。”   随便找了句话搪塞过去。徐承熙暗地里脸红了一回,她未出嫁前的确是不懂事,嫌弃妹妹吵就不带着她们玩,不过是仗着父亲的宠爱凡事都随心所欲的。一想到这,徐承熙脸都烧的通红。   年少时自己真的一点都没有错吗,如果自己坚定一些,不要那么虚荣,不和他人比较。在祖母提出来让她嫁过去的时候听取蒋先生的话自己先彻底的拒绝了,凭着父亲对自己的宠爱,事情也不是完全没有回转的余地。   还不是事事都心存侥幸,最后落得那般下场。   叹了口气,徐承熙收起心思,耐着性子,陪两个妹妹。她让人去取了那套幼童都玩的七巧板,让她们两个拼,徐承熙就在旁边看着,偶尔指正一下。   徐承熙这样,两个妈妈看见也高兴,自家姐妹亲近,比什么都强。   就这么一坐就是一下午,难得徐承熙投入进去也没有觉得多难耐,快到了晚膳的时间,才和许妈妈一左一右带着两个妹妹去用饭。   到花厅的时候,徐承熙的父亲六安候徐汾正和妻子蔡氏坐在红酸枝圈椅上说话,一个说一个听,无比的和谐。半点不见日后的日日争执和相对时的不耐烦。   此时的徐汾身形俊朗,常年在外练出来的气度一看就不是等闲人。而他身边的蔡氏,如果没有人说,一点都看不出来蔡氏已经是三个女儿的母亲。她本来就比徐父要小十多岁,模样只是普通,但是身形很结实,宽肩肥臀,是西洲姑娘的标准模样。她行事风风火火,性格也是个爽利的。少有天都城里妇人们的扭捏做作。   徐承熙站在台阶上,看着年轻的爹爹和娘亲,心口发烫,眼圈一红,热泪几乎就要淌出来。   徐承熙的父亲徐汾,虽然是家中的长子,但和自己的母亲并不怎么亲密。他是徐家的第一个儿子,从小跟着祖父母长大,也就是徐承熙的曾祖父母。   关于长辈的旧事,徐承熙也是从父亲口中听来的。没有儿子,徐承熙的性格又和徐汾有六分相似,大部分的时候,徐承熙对于徐汾来说,也就是和儿子是一样的。   待到老侯爷出事,徐父作为嫡长子,名正言顺的继承了爵位,却依旧住在曾祖父母院子里。后来两位老人相继去世,徐父准备娶妻,才由太夫人做主,单独开了一个院子。   认真论起来,徐承熙的母亲蔡氏是徐汾的继室。徐汾的第一位妻子,是老侯爷还在的时候就定下的,左丞家的嫡三女李筝芸。如果是老侯爷还在的时候,这门婚事是门当户对的,但老侯爷不在了,侯府一家子孤儿寡母,顿时一落千丈,这门亲事就算是高攀了。   详细内情徐承熙不知,可以确定的是,那位嫁进侯府不到一年就仗着娘家和离的李筝芸,的确是让自己的父亲很是伤心。但如果没有这一茬,也就没有后来徐父前往西洲任职。   当时是徐父痛定思痛,一改往日作风,一一拜访了老侯爷的故旧,最后求到了国子监祭酒罗文正头上。向皇上一番进言之后,又记起了老侯爷的好,点了徐父一个世袭的西洲指挥佥使的差事。   徐父几乎是迫不及待的离开了天都城,前往西洲。在任上兢兢业业。后来岁数也磋磨大了,由着自己看不过眼的上峰做媒,也就是徐母蔡良茹蔡氏。这才有了徐承熙以及后来的事。   在徐承熙的记忆中,徐汾或许不是一个称职的当家人。他性情软弱,又吃不得苦,决断不够,所以纵然有许多其他诸如好读书交际广泛之类的优点,也比不上老侯爷所能取得的成就。但在徐承熙来看,父亲已经是尽了最大的努力,而且他待自己是很好的。即便后来又有了两个妹妹,在父亲心里,最爱的始终是自己。   也不知道自己不在了,父亲会有多伤心。   跟在徐承熙身后的秋水和金桔正在纳闷着姑娘怎么不走了,里头蔡氏一瞥,脸上带着和煦的笑容,立即对徐汾道:“你的乖女们来了。”   徐承熙赶忙上前,带着妹妹给父亲母亲请安,被徐汾又是一阵打趣,“往日里也不见这么乖巧,这病了一场,倒是病好了。”   这话说的,徐承熙脸上微微都有些泛红,她眼圈还红着,这么一看,像是快哭出来一样。徐汾还以为她是被自己说的羞臊,赶紧把女儿拉到身前,温声软语道:“再过一两年就是大姑娘了,怎么说哭就哭。”   徐承熙最想念的父母都在身边,身心都觉得暖烘烘的,那心中的酸涩也都冲淡了许多。她摇摇头,“女儿没有要哭。”   “那就好,”自己的女儿,怎么看都喜欢,想到大女儿的生辰时,刚好他们在路上,给错过了。以为自己找到了女儿行为异常的原因,徐汾说道:“过两日是你妹妹们的生辰,刚巧铺子里得了几块好砚,也有你的一块,算是爹爹给你补上一份生辰礼。”   这些早远的事情徐承熙早就不记得了,没想到父亲还替她记得。   那边蔡氏最是见不得徐汾宠孩子,看这父女俩黏黏糊糊的,不免故意道:“我这一天操心受苦受累的,怎么也没人给我补上一份。”   父女俩就一起笑起来,两个小的不明所以,看爹爹娘亲姐姐都在笑,也跟着傻笑。   待父女四人笑够了,蔡氏也不恼,直接命人摆饭。 作者有话要说:     ☆、姐妹同源   因为父母妹妹在身边,徐承熙这两日觉得自己从未过的这么好过。突然就想给父亲母亲做些东西。   她能拿得出手的,许多都不合适,也就绣活还可以。   本来徐承熙是因为崔澜母子对绣活厌恶到了极点,本来是打定主意再也不愿意拿起来的,为了身边的人,如今也重新捡起来。   那些好看的花样,以前徐承熙都是绣竹兰给崔澜,再就是繁复的“寿”字屏风做寿礼礼给公婆还有崔老太爷。现在则不一样,她挑了一些简单又好看不出挑的,像是单支的兰草,打算绣在母亲的裙面上。给自己亲近的人绣东西,对绣活也就没有那么厌恶了。   打定了主意,这一日,徐承熙正在琢磨花样子,外面迎来了几位客人,侯府的几位姑娘来看徐承熙。   徐承熙也没有什么好避讳,把她们请进内室说话,让秋水去倒夷都特产的香叶茶,着金桔去端点心蜜饯招待。   三个姑娘携手进来,头先的那个个子最高,眼睛圆溜溜的,脸上笑起来有个很明显的酒窝,穿着粉蓝印花交领褙子底下一套同色的马面裙,是三姑娘徐娉婷,跟在她身后穿着草绿色十二色刺绣交花纹湘裙的是二姑娘徐若兰,最后面穿着一身桃红马面裙容貌尤为出色的是四姑娘徐樰晴。   和这三个同出于侯府的妹妹,徐承熙不得不承认和自己的亲妹妹比起来,她是没有多少感情的。虽然幼年时大家也在一起玩的很好,但是随着年龄渐渐长大,侯府内部的争斗不断,她自己首先自顾不暇,哪里还有功夫关注他人。   二房是庶出,二老爷徐嘉应的生母白氏平常不怎么出来见人,专心伺候太夫人,府中太夫人一人独大。所以平时二房的人都很低调,摆出一副低眉顺眼的模样。徐若兰也是如此,她脸上一贯带着和善的笑容,轻易不得罪人。遇上事二房也是一味跟在三房后头,正如此时徐若兰跟在徐娉婷之后一样。   而徐娉婷和徐樰晴虽则都是三房三老爷徐长茂的女儿,两人又有不同。徐娉婷是三老爷的妻子高氏所出,徐樰晴却是高氏大度抬进来的妾室胭娘所出。想必在徐承熙回侯府之前,三个姑娘里面,只有徐娉婷是事事领头的。   当然,就徐承熙的眼光,她看得出来,徐娉婷是姑娘里最出挑的一个。她像高氏,人长的美,也有傲骨和风姿。不似徐若兰妩媚却无根骨,徐樰晴娇美却多枝节。   高氏的父亲正是出了一门三进士的内阁大学士高奚山。高奚山乃是先帝时的进士,高氏的两个兄长都在而立之年接连中了进士,成就了一段一门三进士的佳话。三个媳妇里面,太夫人最看不上的是蔡氏,最不敢拿捏的却是高氏。自然也与她娘家父兄有关。   三人走进来,小姑娘都打扮的精神,立即让室内也有了欢悦的气氛。   徐娉婷先问候徐承熙,“听我娘说,大姐的病好了,我们几个就约着一起过来了。”   姐妹之间互相见礼,然后徐承熙笑着让她们在圆桌前坐了,徐娉婷目不斜视的和徐承熙说话,秋水把茶端上来,她的注意力才转移到这香叶茶上。   徐樰晴好奇的问:“大姐,这是夷都的茶叶?”   徐承熙点点头,“这是夷都的特产,你们喝一喝看看喝不喝的惯,我外祖母家有香叶茶的田,这都是自家炒的茶,今年最新鲜的。”   三姑娘徐娉婷款款喝了一口,眼睛一下子就亮了,“这茶味道要更香甜一些,难怪叫香叶茶”。   徐承熙笑道:“是呢,香而不浓郁,最好的香叶茶喝起来不放蜜也有蜜糖的味道,可惜是贡品,我们自家也喝不到。”   二姑娘徐兰若跟着尝了尝,然后就开始打量徐承熙屋子里的布置。最后视线定格在那个放香炉的圆角三色玛瑙石面的香几上,咂舌道:“那是玛瑙石的?那得多少钱啊?”   把茶杯轻轻放下,徐樰晴好看的面上就带出了鄙夷之色,大大的杏眼眨了眨,抿唇不语。她此时到底年纪还小,不像长大后胆子那么大,什么话都敢说,脾气上来了,因为一两句话闹到太夫人跟前也是常有的。   徐承熙知道二房在太夫人手里讨生活,恐怕银钱上多有不便,倒是不以为然,她笑着说道:“是混色的玛瑙石,才做的香几面,不值多少钱,大概就和一个成色好的玛瑙扳指差不多吧。”   徐兰若大概是觉得扳指那么一点顶那么大一块,顿时觉得可能也没那么值钱,就不再问了。   到底不是在一起长大的,徐承熙明显感觉得出来三个姑娘还是有点拘谨,她就拿了刚才正在画的花样子给她们看。   女儿家在一起,也无非就说说东家长西家短,再就是衣服首饰玩物,前者现在还说不得,说绣活总是都能说到一起的。   “哎呀,大姐,难怪我听母亲说大伯画画的好,大姐肯定是跟着学了,你这花样子画的比教绣活的那个嬷嬷还要画的好。”徐兰若惊讶的说。   女孩子稍大一些,都要开始学绣活,徐娉婷看了看,确实是要比寻常的好出许多。同样是八宝纹,那图案上的纹路要更顺畅一些,那兰草也是,底下还多了半只蝴蝶,活灵活现的。   “大姐这兰草图样,能借我么?我想给母亲的月白色裙面上绣一个,正愁着不知道什么花样合适。”她说完方觉得自己这有些不合适,一来就问人家要东西,显得自己小家子气,不禁有些后悔。   徐承熙却是惊讶的看着徐娉婷,没想到她和自己想到一起去了,又看她略有些忐忑的样子,就笑了笑说道:“你喜欢我高兴都来不及,你就拿去吧,我下次再画其他的,也给你留着。”   徐娉婷没想到似得,站起来很诚恳的朝着徐承熙道谢。   徐承熙心里唏嘘,这女孩家如何,还是境遇练就出来的。徐娉婷在日后一直是骄傲的恨不得早日离开侯府的模样。哪里有现在这般清纯可人。   太夫人尽管偏疼三房,几个哥儿不论是嫡出还是庶出都疼的紧,对高氏所出的徐娉婷并不像她的胞兄那么好。   高氏所出的这个姑娘,像足了高氏以及高家人的秉性,有的时候固执而骄傲,根本和她那三叔一点都不像。   前世的时候,三房出了一件丑事,三房老爷徐长茂在外面的相好叫高家人发现了,偏偏那女人的身份还有些特殊,差点就要进侯府做徐长茂的平妻。在事情没有尘埃落定的时候,是徐娉婷劝高氏和离,当时徐长茂急了,跟那女人彻底了断,这事才算罢。   当时几个姐妹私底下都说徐娉婷平时看着是个不多话的,没想到关键时这么有手段,乃是置之死地而后生,需要莫大的魄力和勇气。徐承熙却看得清楚,那不是什么手段,徐娉婷是真的在劝说高氏与自己父亲和离。   徐娉婷的两个舅舅都是两榜进士,一个在翰林院治学,一个外放在丰州做官,高家一门三进士在高氏故里都是远近闻名的。而与此相比,徐长茂无才无貌,不过是有个侯府公子的名声。他好赌还喜欢美色。这样的父亲与自家舅舅一比,徐娉婷不止一次对徐承熙抱怨过徐长茂。后来果然嫁的远远的,逢年过节都不见音信。   “对了,有件事还要来问大姐,”徐娉婷说道,“我们三个平时都是在隔壁象公家的蒋先生处听课,娘亲让我问问大姐要不要和我们一道。”   心中的喜悦涌上来,自从嫁去侯府的第三年,蒋先生跟着外放的儿子去了南洲,她就再没有见过先生,这会徐娉婷一提起来,她心中难掩激动。   “我自然和你们一起,待我之后和母亲说一声。”徐承熙答应道。   到底都是些小姑娘,好吃好喝的哄着,徐承熙再拿了西州的故事来给她们说,三个人走的时候还有些不舍,约了下次还一起过来。   晚上躺在床上,徐承熙免不了想起白天,想着过几日就能再去象公府上见到蒋先生,心里喜悦。   与侯府做了许多年老邻居的隔壁象公府上,乃是言官清流之首的文官周严周大人一家,虽然只有正四品,但是周严在谏台颇得当今陛下的喜爱,他的文集每年都是举子必看的文本。因为曾经在陛下面前自比象足撑起谏台,惹得后来大家都尊称一声象公。   象公府上有三位公子,周家三爷周禀之妻蒋淑槐出自闵川蒋家,做姑娘时候就是少有的才女,本来她与周禀也是夫妻琴瑟和鸣恩爱非常,可惜天赫十三年的时候周禀患病一直不大好,后来更是一病不起。夫妻俩膝下也无一儿半女,照顾周禀之外,蒋氏日子难熬,还是象公叫她闲暇时在府中给子侄辈的女孩做先生解解闷,教导德行和书法。两家走得近,侯府的姑娘也都是在蒋先生处就学。   徐承熙的父亲幼时也是蒋先生多有照拂,因为有着这一层关系,徐承熙和蒋先生很亲近。   徐承熙很喜欢蒋先生,她只比自己的父亲徐汾大六岁,心性却永远像个小姑娘那样乐观,不论发生什么事都努力让自己好好的。   周家三爷在徐承熙来看,行动不能自如,一天醒着一天睡着,对最亲近的妻子而言,是很折磨人的。可是不论什么时候徐承熙去见蒋先生,她从来没有蓬头垢面哭泣的时候,她总是把自己收拾的精精神神漂漂亮亮的,陪着周三爷,给他念话本,讲一天发生的事。   徐承熙觉得,如果是自己,未必能做得到。   因为能见到蒋先生,徐承熙这一晚睡的格外好。 作者有话要说:     ☆、相煎何太急   第二天一大早,徐承熙一起来就先到母亲陪着母亲去看两个妹妹,许妈妈和菊妈妈正哄着这两人喝梨汤。   其实两个妹妹这里有年纪大的妈妈照应着,除了老道的许妈妈和菊妈妈,另外还有徐徽柔徐茵柔的奶娘恒娘和陈三娘轮番照看。因为之前有过小丫鬟偷着吃两个姑娘吃食的事,蔡氏就不喜欢往两个小女儿的身边放那些小丫头。只允许她们在外面做一些扫撒的粗活,未经允许不让进两个小主子的房间。   许妈妈和菊妈妈都是蔡氏身边的老人,行动上也随意一些,见到蔡氏起身,并没有见礼。蔡氏一进去就急忙忙问,“怎么喝梨汤,哪个咳嗽了?”   许妈妈就赶紧回话:“两个姐儿都好着呢,这两日早晚有些凉,喂些梨汤免得夜里湿气多。”   徐承熙一听暗中点头,难怪两个妹妹一直都健健康康的,许妈妈暗中是真正拿她们当自己女儿操心的。   蔡氏也放心了,过去抱抱两个女儿。穿的红彤彤粉嫩嫩的女儿,让人看见就喜爱,她恨不得一直呆在女儿身边。可她到底是大房的主母,家中的许多事都需要她操心,在女儿这里也待不久,叮嘱两位妈妈一番就先去处理事务。   徐承熙拿着鎏金的铃铛,两个小的立即就被吸引了,梨汤三口两口喝完,就朝着徐承熙蹦过来,一左一右抱着徐承熙。   许妈妈和菊妈妈是乐见姐妹三人亲近的,笑眯眯的在旁边看着。   徐承熙逗着妹妹们玩了一会,外面有丫鬟来请她到太夫人跟前去。   立马徐承熙就变了脸色,“你说谁来了?”   那个小丫鬟只是最低等的粗使丫鬟,被人叫住来传话,看徐承熙不像是高兴的样子,也有些害怕,黏黏糊糊的半天才把话说清楚,“五姑奶奶,是五姑奶奶来了。”   这时候小一辈里年纪最长的是二房的长子徐安,然后就是徐承熙,都还没到说婚嫁的年龄。所以能被称为姑奶奶的,自然就是还没升辈分的出嫁女。   而能被称作五姑奶奶的,是太夫人嫡亲的小女儿,徐敏妍。   徐承熙脑中轰然作响,五姑奶奶这声称呼,自她脑海中响起,便伴随着许多不好的记忆。   老侯爷的子女一共有八个,其中二老爷徐嘉应和三姑奶奶徐姣四姑奶奶徐瑕是庶出之外,其余五人都是太夫人嫡出。徐承熙的父亲徐汾是大老爷,此外还有三老爷徐长茂。   嫡出三位姑奶奶分别是大姑奶奶徐敏沅,二姑奶奶徐敏沁以及五姑奶奶徐敏妍。   其他人暂且不提,就说这位五姑奶奶,因为是小女儿,最得太夫人的疼爱。就是婚事上,太夫人也由着她。   当年徐敏妍及笄前后,说亲事的人家众多。太夫人把人挑出来由着她选,她一个都不满意。之后却看中了太夫人根本不可能同意的马昶献,太夫人不愿意,架不住自己姑娘喜欢。只能准备了丰厚的陪嫁把姑娘嫁出去。   那马昶献,字永进,是天赫十六年的同进士,大启北洲五渭镇人。   五渭这个地方,以药材出名,虽然不是多么富庶,也不算是穷地方。因为在当地马氏是大姓,马昶献是家中子女当中最有出息的,举全族之力供奉,很难得才出了这么一个同进士。在当地是很有名的。   但是到了太夫人这里,马昶献就是小地方出生,穷酸的很。和蔡氏一样,都是属于不入流的人物。能和侯府搭上边,那是实实在在的高攀。   所以即便马昶献很有才名,长相出众,虽然是同进士却进了翰林院做编修,太夫人也未能高看他一眼。   每回夫妇俩回来,太夫人在女儿面前不得不表面上客客气气的,背地里却因为这个女婿品不出沫子茶和毛尖的好坏叫他土包。又因为他吃饭时竟然连填三碗饭叫他饭桶姑爷。   下人们都是有样学样的,都知道实际上太夫人不待见这位姑爷,每回马昶献再来,都免不了暗地里怠慢一番。那马昶献能中同进士,也不是傻的,一次两次不明白,三次四次如何还不明白。心里与徐敏妍顿生嫌隙。   此时风平浪静,还看不出什么。徐承熙却记得清楚,天赫二十三年,也就是她十二岁生辰前,小姑母是和夫婿马昶献和离回徐家的。   她那时候还是个孩子,许多事都记得不那么清楚。之所以会记得这件事,就是因为小姑母回到徐家之后不久,二房就闹着分家,过了不到半年,三房的高氏又闹着要带上儿女回娘家。整个侯府乌烟瘴气一团。父亲和母亲的争吵也日渐多了起来。蔡氏还曾经一边抹眼泪,望着西面小姑母住的院子恨恨的骂害人精之类的话。这样的场景让徐承熙想不记得也不行。   后来徐承熙嫁到相府,三日回门的那一天,小姑母专程私底下到她和母亲跟前来讨个好,一副恍然不知崔府与侯府交易的模样,笑容嫣然的说,“多亏我说动母亲,熙姐儿才能嫁的这么好,日后可别忘了我这半个媒人的功劳。”   当时徐承熙吃了她的心都有,却还要和母亲一起屈辱的向她道谢。成婚当日崔澜就把个种详情已经向她言明,知道是这位小姑母在祖母跟前蹦跶着挑唆,徐承熙如何能不恨。   再后来徐承熙才知道,她这位小姑母原就是和她祖母一样的人,为了自己在乎的可以把其他人都当筏子使。为了自己的女儿,到娘家敛财,巴着关系要给自己女儿找个好去处。却把别人家的女儿往火坑里推。   只要她不如意了,别人也别想如意。   中间还有一回,徐敏妍和离回到徐家过了几年也没有再嫁的意思,也无人说她什么,她自己心虚,弄出一串事情,想着法子从太夫人拿管铺子的事务敛财。后来又急着安插人手到各房,手伸的太长让徐父不满,把人换了算是告诫。   结果那一年徐父的考绩却只得了个乙等,徐父着人一打听,却是徐敏妍在别家妇人宴请时哭诉在家中被薄待,这样的传言一出,自然差事办的再好,名声这一项也要扣除不少。徐父气的不轻,只说别说有太夫人给她撑腰,就是没有这一层,侯府多养她一个也不算什么。此后对徐敏妍敬而远之。   仔细算一算,离徐承熙的明年十二岁生辰还有大半年,也不知这中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会让她这位精明聪慧的小姑母和离归家。   不能让她回来徐家,本来侯府就矛盾重重,她回来再到处生事。这日子过得不是和上辈子一样。   人都是趋吉避害的,徐承熙心中顿时就有了决断。佛祖既然允她再活一世,她便再不能像前世那样活的窝囊,她宁愿自己入阿鼻地狱,也要让父亲母亲还有两个妹妹都过得好好的。   明白自己要做什么,徐承熙手心都握的发热。   那小丫鬟走了,许妈妈就委婉的提点徐承熙,她说道:“五姑奶奶最得太夫人喜欢,这难得抽出空来回一趟娘家,太夫人肯定是叫了几个姐儿一同作陪,大小姐这就过去吧。”   徐承熙站起身来,“多谢妈妈提点,那我这就过去祖母身边。”   许妈妈陪着蔡氏回来天都城,对于太夫人不喜欢蔡氏和三个姐儿看得一清二楚。但是有时候知道是一回事,有些事还是得做。你自己做的不好,让人家抓住把柄,那就是你的不是了。   原本徐承熙是有些娇养的性子,受不得事,许妈妈正担心着。这边徐承熙一改往常不使性子也不因为害怕见太夫人就畏畏缩缩,她高兴都来不及,不细究原因,只觉得是好事。   “熙姐儿,让妈妈给你把衣摆抹平了。”许妈妈上前,用手把徐承熙身后刚才坐着压出来的小褶子伸展了。   这些小事,徐承熙哪里注意的到,不得不佩服许妈妈细心。   照旧是带着秋水和金桔,徐承熙出了大房居住的照影堂。   侯府这座府邸原本就是曾太爷从□□手上得来的赏赐。以现在的眼光看,是小了些,不过侯府也不复前三代的荣光,人也越来越少,就府中现在的人住着是宽敞的很。   府中分前后两部分,中间圆湖中庭隔开,太夫人在前院。   穿过中庭的假山湖水,一路行来,只见庭院内花草树木都长的郁郁葱葱。假山两边应季的花正开得好,粉白的杜鹃,绯色的月季,还有上方含苞欲放的丁香。因为太夫人格外注重这些,底下照顾的人也肯花心思。   到太夫人的庆安堂,值守的婆子远远望见了,就过来接人。   堂屋里,黄花梨垂檐香几旁端坐的太夫人,虽然年老因为保养得当,脸颊粉圆,眼下的褶皱不多。额角也不见黄斑,肤色白净。她穿着一身掐金丝暗纹团福褙子,头上的抹额中间镶着一块拇指大的深绿圆碧玺。   大概是因为提前收拾过一番,今天的着装更像是元帝亲封三品诰命淑人,而不似平常的那个太夫人赵氏。 作者有话要说:     ☆、趋吉避害      坐在太夫人一旁红酸枝交椅上的女子,就是徐承熙的小姑母徐敏妍。   她的眼神眉宇只见与太夫人有六分相似。下巴尖尖,肤白貌美,蜂腰削背,举手投足间雅致又有女儿家的柔美,只是眼底里掩不住傲慢,和太夫人如出一辙。   她穿着蜜合色折纸花圆领褙子,衬得她的肤色更白三分。她的耳间只缀着式样简单的珍珠,头上插着碧玉玲珑簪,不见大开大合的富贵,却自有一股说不出的风韵。   徐承熙给两人见礼,初见小姑母,还有些不敢相信。   前世徐敏妍选了自己中意的夫婿,最后却博得一个和离回娘家的下场。殚精竭虑使足手段从娘家敛财给留在马家的女儿做嫁妆,那时的徐敏妍做事情也不是没有代价的,她本就身体不好,日夜谋划费心费力,时不时的就病一场,脸色经常都是蜡黄色。徐承熙最后一次见她时,她脸上老的不成样子,哪里有这样的风流姿态。   见礼之后,得了徐敏研的见面礼,是一尊玉佛牌子。   徐承熙就着太夫人的手指,就近坐在了小姑母旁边。   徐敏妍嘴角含笑转过头来打量徐承熙,“熙姐儿这模样长的好,我看着越来越像大哥那般俊。哪像我们霜霜,吃的圆了一圈,眼珠子都快瞧不见了。”   太夫人在上首就反驳她,“哪有这样说自己闺女的,小姑娘家还是胖一些的好,圆乎乎的多喜庆,知道的姑娘里,我就看着霜霜是个好的,能吃是福。”   徐敏妍嗔怪的道:“母亲,知道的知道您老疼外孙女,不知道的还不定怎么说呢。我就老想着,我们家的人可都是没有痴肥的,怎么就偏偏霜霜这么愁人呢,还不是跟了那五渭的老土包,女孩子家再胖下去,可怎么得了。”   周围的婆子丫鬟都捂嘴笑。徐承熙算是大开眼界了,这五渭的老土包,指的自然不是马昶献,否则徐敏研也看不上他,那也就是马昶献的家中长辈了。难怪府中下人都说太夫人对那马昶献看不过眼,她这小姑母说起自己夫家的长辈,好似谈论阿猫阿狗一般的语气,分明根本未将人家看在眼里。可想而知关起门来,那马昶献过的是什么日子。   笑过之后,饮了茶,好像刚才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少不了又谈论些平常话。无非就是徐承熙问,“霜霜怎么没有来,我还没见过霜霜。”   徐敏妍说归说,提起自己女儿眼中是温柔一片,“你妹妹在家中学写字,我拘着她,她玩心重,放出来就收不回心了。不像你,和大哥一样聪明,随便看看就什么都会了。”   三句两句话下来,徐承熙心里要说没有佩服是不可能的。普通妇人聚到一处,都是比着自己的儿女如何聪明如何伶俐,一不小心就结了绊子。她这小姑母是个中高手,惯于暗中得好处不着痕迹的捧着别人。她如果真是个十一岁的小姑娘,这就要对她小姑母倾心了。实际如何,只有自己知道。   又坐了没一会,二房的二姑娘徐兰若和三房的三姑娘徐娉婷四姑娘徐樰晴姗姗来迟,一进来就先告罪。她们是到了隔壁象公家玩耍,得了传唤才回来。   又坐了没一会,二房的二姑娘徐兰若和三房的三姑娘徐娉婷四姑娘徐樰晴姗姗来迟,一进来就先告罪。她们是到了隔壁象公家玩耍,得了传唤才回来。   自然没有人怪罪,小辈之间又互相见礼之后,才又纷纷落座。   徐承熙坐下之后,徐娉婷坐在了她旁边,再过去才是徐若兰和徐樰晴。   就这一点,徐承熙往日不注意这些细枝末节,今天注意了才发现,这座次稍微有规矩的人家,都应该是分长幼,在侯府这里太夫人的规矩,却是分“尊卑”。   众人坐定,徐敏妍笑盈盈的道:“正好人到齐了,今年的赤金,我新打了些镯子,给你们小姑娘戴着玩。”   四个姑娘上前道谢,接过徐敏妍送的赤金镯子。   都是一样的手镯,只是上面的刻纹不一样罢了,有的是福禄无双,有的是长寿多福。徐承熙接过来暗中掂了掂,中间果然是空心的。如徐敏妍所言,就是给姑娘们戴着玩的。   徐敏妍显然和徐娉婷三个姑娘更熟稔一些,一起说了没几句话就说要大家一起打叶子牌,反正无事,刚好热闹热闹。   还是太夫人不赞同的摇头,“你还真的打算在我这里过夜不成,夫妻夫妻,他就是有不对,你再不情愿,却不能耍小性子。你这就回去吧,我也不留你了。”   徐敏妍有些泱泱的,不怎么乐意,似乎也有些怪太夫人在小辈面前下她的面子,没有先前那么活跃。不过太夫人的话,她还是听的,勉强笑了笑,这就告辞回去了。   这小女儿一走,好似把太夫人的心也带走了,她一放松,脸上疲态顿显。几人也再不久坐,纷纷告辞出了庆安堂。   徐娉婷三人先是去了象公府上,又是急忙忙赶回来,也都没什么精神,与徐承熙道别后,各自回房。   徐承熙却没有急着离开,她有心想打问一番小姑母为何突然回来。祖母提到她夫妻二人似乎有什么争执。   徐承熙这一逗留,值守婆子里眼尖的就过来了,一个笑眯眯右脸上有颗黑痣的婆子熟稔的问道:“大姑娘这是怎么了,可是落下了什么东西?”   微微一笑,徐承熙顺着说道:“一个银坠子,不值当什么,可能不小心落在哪了。”   那个婆子笑骂道:“肯定是院子里哪个不长眼的捡了去,大姑娘等着,我这就去给你问问。”   徐承熙拉住那婆子,睁大了眼睛,说道:“真的不用了,也不是多值钱的东西。”她顿了顿说道:“不过虽然不是什么值钱东西,却是去年在夷都时五姑父给我的年礼。”   她一边观察着那婆子的表情,一边说道:“小姑母今天过来都不太高兴,不知道是不是看见我没带那坠子。”   此时徐承熙不过十余岁,梳着燕尾看着还是小小的一点,她脸颊饱满,平添几分孩子气。那婆子一听银坠子是五姑爷给的年礼,嘴角露出几分鄙夷,现在又看徐承熙几分忐忑的表情,顿时就笑开了,“哎呦我的大姑娘,五姑奶奶哪里顾得上这个,五姑爷老家里来人了,那么点地方统共不过七间房,下人都住不开要挤了又挤,这却住了一大家子人,五姑奶奶为这个不痛快哩。跟大姑娘可没有半点关系。”   徐承熙也抿着嘴笑了,“那就好,我还担心呢。”她从怀里摸出个银豆子,给了那婆子,“妈妈得空了帮我找一找,实在找不到就算了,这个给妈妈拿去喝茶,劳烦妈妈陪我说了这半天话。”   那婆子笑开了眼,都说从西洲回来的大老爷不得太夫人的喜欢,偏偏人家是个能给儿女挣家底的。这一出手就是银豆子,以后少不了要对大房的人上上心。   徐承熙回到照影堂,已经是傍晚时分,仆妇进进出出忙着摆膳。   花厅里蔡氏和徐父指着两个妹妹说笑,所有徐承熙在乎的人都活的好好的。   许妈妈出来迎徐承熙,用着她再熟悉不过的语调带着笑意打趣:“我的姐儿,怎么回来的这么迟,就等着你一个呢。”   徐承熙嘴角含着笑意,放下满腹心事,跟着许妈妈走进花厅。   这一顿饭吃的徐承熙很愉悦,饭毕,大家一起喝茶闲话。   徐父叮嘱徐承熙过两天给双生子办生辰宴顺便宴请一番,让她帮着蔡氏写请帖。徐承熙的字是徐父亲自教的,这点小事当然不在话下。   心里一动,徐承熙突然想到了什么,她问父亲,“到时候都请哪些客人?”   徐汾吹了吹茶叶,不紧不慢的说道:“也就是自家人,再就是卫所里的那些。”   徐承熙想了想道:“爹爹你忘了,你上次还说我们能回天都,多亏了祭酒大人,爹爹不请祭酒大人么?”   徐汾端茶的手一顿,“我的乖女,比我想的周全,只是祭酒大人,恐怕请了也不一定能到。”   徐承熙不赞同的道:“爹爹你明明教我礼数周全,我们请了,到不到是祭酒大人的事。”   徐汾点头,欣慰的道:“是我着相了。熙姐儿,写请帖时你在旁边帮你母亲看着。”   徐承熙甜甜一笑应下。 作者有话要说:     ☆、家宴宾客   五日之后,是双株的生辰宴,从巳时开始,侯府门前的车马就不断。   蔡氏邀请的客人,大部分是自家亲戚,再就是徐父的同僚和上峰,然后还有其他一些就是曾经和侯府走动的人家。自然,请帖是下到了,有些人家来不来也是不一定的。   徐汾从西洲卫的指挥佥使调到中洲卫的指挥佥使,看起来是平级调任,但是知道内情的一看就明白,同样是正四品,中洲卫的指挥佥使要比西洲卫的指挥佥使在实权上高了不止一个品阶。   不仅如此,远在西洲,也远离皇权。在中洲卫,离皇权中心更近,有风险,也有机遇。   徐汾本人不是一个善于钻营的人,但是他本性是一个喜欢与人为善的,这与当年曾太爷的教导有很大的关系。比起太夫人和老侯爷,他更像是老年的曾太爷,喜欢金石和摆弄花木鸟鱼,因着这些喜好广结善缘,福禄双全。在中洲卫,徐汾的日子过得很不错。他的上峰指挥同知姜绍正在盛年,因为也喜欢金石,又见徐汾有见地,不刻意钻营,和徐汾格外投机。   今日设宴,徐汾一来是借饮宴和同僚相聚,二来主要是为了徐承熙。虽然现在徐承熙将将十一岁,要议亲,最起码也是一两年后的事。但凡这种事情都是有个过程,他们刚回到天都城,过去的关系网要捡起来,新的关系建立都需要一个过程,不是一蹴而就的事情。借双生子的生辰来与各家联络感情,是再好不过。   徐汾这次是下了大功夫,请了天都城南园数一数二的戏班子来唱戏,戏台就搭在圆湖旁边。   男客由徐汾亲自接待,二老爷三老爷也过来搭一把手。   女眷这边,太夫人上座,蔡氏让两个乳娘看好双胞胎,许妈妈跟在她身边帮着管下人,徐承熙自然也躲不过,帮着招待女客。   来的最早的是提前打过招呼的几位姑奶奶。徐承熙正下了功夫认人,好比二姑母徐敏琴家的表妹庄惠锦。二姑父庄亦安是行商,两家交集不多,走动也少。   还有三姑母四姑母因为是庶出,也都嫁的平平,前世来往也不多。常言道多一个人多一条路子,不管好坏,徐承熙重新来过,总是也先得把人认下。   徐承熙跟着母亲和几位姑奶奶说话,前厅里突然一阵喧哗,就听丫鬟婆子热闹的传话,“大姑奶奶和沈姑爷来了。”   下人口中不喊大姑爷而尊敬的称呼一声沈姑爷。并不是因为徐承熙的大姑母徐敏沅夫君沈又临是大理寺右少卿,而是因为他出自江南沈氏。   依然健在的沈老太爷沈宸风历经三朝帝王起伏,乃是当朝仅存的三公之沈太师。沈家是真正有传承的书香世家,前朝的老祖宗就是有名声的大儒。不似现今许多自诩世家之族,上三代都是行商起家,子孙后代科考才脱离商户籍,就是崔氏自比大族,崔家的老祖宗也没有官身。   本朝经过沈家人编修的经史子集和注释孤本都是科考治世读书人必读著作,江南大半学子提起沈太师都要尊称一声沈公。沈氏一族子弟众多,在外做官的不少,再加上传业授道的师生关系,乃是实实在在的庞然大物。就是当今圣人每每提起沈公都要以学生自称,由此可见一斑。   蔡氏和几位姑奶奶互相对视,都有些没想到大姑奶奶会来。   大姑奶奶徐敏沅的这门婚事是老侯爷在世的时候定下的,本来侯府都对这婚约不抱希望,没想到沈敏沅及笄时沈家的大夫人不请自来,沈家清白读书人家,自有傲骨和风范,和那等趋炎附势之辈不同,随即就兑现了婚约。   只是婚后嫁到沈家的大姑奶奶三日回门和太夫人关起门来不知说了什么,自此渐渐和侯府娘家保持了距离。平时侯府节庆宴请徐敏沅夫妇也不怎么肯来,久而久之,大家都默契的不大提起她。今日这阖府都没想到她二人夫妇一并到来。   还是五姑奶奶徐敏妍最先回过神,她一转头,直直望向蔡氏,她笑说道:“还是大哥有面子,我们请了大姐,她可不一定来。”   其他人都点头,二姑奶奶徐敏琴最是八面玲珑,她笑道:“好得很,这下可是人齐了。”   蔡氏莫名其妙,宴请的名字一早问过婆婆,她按着婆婆说的,不必去相请,是以,并没有请徐敏沅。但这话不能当着大家的面说出来,难道说人家不请自来不成。   徐承熙拉拉母亲的手,“大姑母来了,我们不出去么?”   蔡氏这才找回正题,对着其他人说道:“我们出去迎一迎吧。”   内室的女眷忙忙出来,经过抄手游廊,到前面花厅,正好遇上徐敏沅夫妇。   蔡氏是怀着忐忑的,她初到天都城,里里外外的关系都还没弄清楚,徐敏沅夫妇的名字到底在不在请帖上她自己也不清楚,一想到万一又惹了婆婆不喜,她就觉得烦躁。   谁知花厅里并没有蔡氏所想的一点不好,反倒是一片爽朗笑声。今日穿着五福团寿锦缎褙子的太夫人比平时看上去要精神一些,她脸上笑容满满,笑的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正在从右手手腕上褪下一个深红色色泽饱满的玛瑙镯子。   徐承熙这会到底人小,被前面的人挡住了视线,不知道太夫人是把那镯子给了谁,大家齐齐发出哄笑声。她稍微往前挤了挤,前面的妇人哎呦一声,往旁边一退,徐承熙一个没抓稳,惊呼一声差点跌倒。   等到好不容易站稳了,前面视线也开阔了,徐承熙也成了众人的焦点。但在那许多人里面,徐承熙唯独看见一个像是白玉做的金童转过头朝她望过来。   富贵人家的小孩因为衣食和娇养,长得好看的,徐承熙不是没见过,可是跟这小孩似得,眉目如画一般,神气十足,徐承熙却是第一次见。   长圆的丹凤眼,唇红齿白,梳着青色小小冠玉的发色如黛,约莫也就和自己的两个妹妹大不了多少的模样,因为这孩子长相实在出众,面上又镇定,行止间进退有度,一看就是大家好生教养出来的,他穿什么倒都不那么重要了。   他手里拿着一个大出他手掌许多的玛瑙镯子,深沉的玛瑙红色映衬出他的手指骨节长的漂亮极了。   世人都惯于以貌取人,就是太夫人都止不住爱怜的眼神望着那孩子。   难得太夫人和颜悦色的招招手,蔡氏和徐承熙就上前来。   “这是敏沅和又临,之前你们在西边,没有见过,这便也把人认一认,都是一家人,以后好常来常往。”   有太夫人中间做介绍,气氛倒是好得很。蔡氏和徐承熙与徐敏沅夫妇互相见礼。   沈又临是典型的江南书生长相,眼神伶俐,经常带着笑,人看上去很和气。徐敏沅和其他几位姑奶奶一样,人长的很美,只是比起二姑奶奶徐敏琴脸上更饱满有神,比五姑奶奶徐敏妍更大气。   要徐承熙来说,这夫妻俩还真有几分夫妻相,一派夫唱妇随的模样,和和气气的,眼神也清明。   徐敏沅仔细看了看徐承熙,问她年岁,然后笑着让身边人给了她早先备好的一整套红宝石赤金头面做见面礼。   徐承熙没想到这位大姑母这般大手笔。前世的时候,徐敏沅夫妇可是一直没怎么和侯府往来,也不知这一世怎么改变这样大。徐承熙觉得有些为难,徐敏沅却毫不在意,她便知道人和人的眼界不同,她在崔府的时候这样的东西也是不在意的。随即道谢过后收下。   看徐承熙行事大方利落,徐敏沅高看了她一眼。   之后徐承熙不免问起那被祖母拉在怀里的孩子问道,“祖母手里拉着的不知是谁?”   徐敏沅莞尔一笑,“那是少樘,是你姑父家的侄孙,今日无事,跟着我们来凑热闹,你叫他名字就是了。”   徐承熙点头应是,原来是沈家的孩子,又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那孩子,“他叫少樘?”   徐敏沅点头,话中不无骄傲,“大名叫安然,字少樘。”   徐承熙听出点什么来,不免好奇问道:“他这么小就起了字。”   徐敏沅带着几分矜持笑说道:“少樘聪慧,像他父亲宗佑,他二人都是过目不忘的,少樘是重孙辈里最小的,又是老太爷手把手教大的,字也是老太爷给亲自起的。”   周围不知道竖着多少双耳朵,乍然一听,都有些咋舌,难怪沈家是累世大族,这普通人里面千万人里难出一个的天才神童,在沈家却是一个连着一个。   话题中心很快就讨论到了沈家子弟身上。   徐承熙却在心里回想,宗佑这名字着实熟悉,却不知是在哪里听过。   沈又临见过了太夫人,就由三老爷陪着去了东面的宴厅,留下花厅内都是妇人和孩子。   女人聚到一起,无非就是说家中子女,女孩子家便要说到亲事,小辈们待着都觉得不自在。没一会,庄惠锦和马霜霜就过来找徐承熙,“我们想到外面园子里看戏,大姐陪我们一起去吧。”   徐承熙不想去,她想在这里陪着母亲。到底活过一世,再如何也做不出小孩子那般天真无邪的模样来,她早已经没有了女孩子在一起说闲话的兴致。但是又不好不理睬,这时徐娉婷过来说道:“我也待的有些闷,我带着惠姐儿和霜霜过去吧。”   有人来解围,那自然是再好不过。徐承熙就问了问还有谁要去园子里,叫来两个丫鬟,让她们陪着想要去看戏的姑娘们一道过去园子里。   坐在一旁的徐敏沅就觉得有趣,“你怎么不去园子里和她们一起看戏。”   徐承熙笑了笑,“不是才子佳人就是说断案的,无趣的很,我不怎么喜欢。我就想在这里陪着母亲。”   徐敏沅看了一眼那边有些费力想要融入夫人圈子的蔡氏,了然三分,“女孩子家,静一些也好。” 作者有话要说:     ☆、金童柳柳   中间徐承熙出去更衣,再回来的时候路过东稍间,突然听见里面有人拔高了声调说话,还有女子隐隐尖锐咒骂的声音,虽然很快那声音就变成窃窃私语,但是徐承熙还是听出来,刚才那声音有些像小姑母徐敏妍。   今日办宴,到处都是吵闹的锣鼓声,若不是徐承熙听见那一耳朵,根本不会有人注意到这里有人在说私密话。   徐承熙突然想到了什么,她让秋水和金桔在前面廊道上等她,若有人过来示警一二。她自己转过去走到糊黄花司雀纱的窗下偷听。   “二姐,不是我不给他体面,他就是个烂泥扶不上墙,他马昶献吃我的用我的,如今还想着拿我的钱去纳妾,二姐,满天下没有这样的理。”   果然是小姑母,还有二姑母。她二人服侍的人都不带一个到这里说体己话。   徐承熙小心猫低了腰,里面人情绪如此激烈,只要她小心些,应该注意不到她。   徐敏琴就苦口婆心的开始劝妹妹,“他就是再不对,你也不能把马老太太撵回去,你这是打人家宗族长辈的脸,这要是传出去,你还做人不做,你说以后霜霜嫁人怎么办。”   里面静默了没一会,那尖利的声音又想起,“我不管,他们让我不痛快,自己也别想活的痛快。”   “你不要这样暴脾气,你要是这样,我和你也没办法说话了。”徐敏琴压抑着怒气说道。   里面传来一阵低低的啜泣声,徐敏琴又开始劝解:“当初马昶献是你自己一哭二闹三上吊非要嫁的人,母亲不同意,大姐也不同意,你就是钻了牛角尖,死活要嫁给人家。当初那廖家的三爷,多好的人啊,你若是答应了,现在可就是世子夫人。非要跟着郡主去看榜下捉人,人倒是看中了,你这日子可过不到人前面。”   “既然已经如此了,你就要好好把日子过下去,你看看你做的这些事。你嫌弃人家门第太低,亲戚惯于打秋风,你怎么不想想人家全族之力才供出这么一个同进士老爷。这商户人家发达了都要照拂亲戚一二,更何况人家这是做父母的。你就是心里再不去,面子上总还是要做的。你自己看看你这做的都是什么事,你和妹夫闹开了,于你又有什么好处。早知道是这样,我当初就不该叫人帮你给那姓马的递信。”   徐承熙这边听得心里咯噔咯噔的,想不到当初里面还有这等内情,二姑母帮着未出嫁的小姑母与外男递信,这是摆明了私相授受。她这小姑母的胆子也太大了,难怪后来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女子连面皮都不要了,自然是什么都不怕的。   房内不耐烦的负气,徐敏研说道:“二姐你根本什么都不知道,我面子上怎么没有做,我还没那么蠢。是那老东西自己不长眼,我给她三分颜色她还就真的开起染坊来,他们一家老老小小吃我的用我的,那老贼还要拿我的钱给他儿子纳妾,谁的钱是偷来的还是抢来的,就是偷来的抢来的也要点脸,用媳妇的钱给儿子纳妾,整个天都城都没有这样的事。”   “好了好了,你说的我都知道,你就应付一二不就是了,何必如此着急上脑。就是纳妾,又有哪个男人是专宠妻子,不要其他女人服侍的,是用你的钱纳的妾更好,那女人今后如何还不是握在你手里,你为何如此想不通。”徐敏琴耐心的劝说着妹妹。   “你只说你帮不帮我,莫说这些没用的。”徐敏妍嗔道。   叹了口气,徐敏琴说:“你姐夫在外面做生意认识的人多,我帮你问一问,不过你答应我,你要做什么先告诉才成。你自己不许乱来,听见没有?”   徐敏妍终于应了一声。   徐承熙慢慢从窗沿底下走出来,叫上秋水和金桔,整理了衣摆之后,重又回到花厅。   再坐下来,徐承熙面上不显,内里却有些心神不宁。她一边想着不知道这两个姑母聚在一起是要做什么,想来和小姑母最后和离回侯府有关。   徐承熙是真心觉得自己处境被动。她明知将来会发生什么,却人微言轻,什么都做不到。   去告诉爹爹娘亲,恐怕只会当她是脑子坏掉了,又或者是被鬼上身了。   她如今不比在相府,吩咐一声,自有人来为她做事。她一个未出阁的小姑娘家,如今身边连一个合适得用的人都没有,就是想知道点什么,还得专门去找了人打听。   越想越烦心,正在想着事,不妨自己的衣袖被拉了拉,徐承熙一转头,那张像小仙童一般的面容就近在咫尺。   徐承熙忽的就想起来自己刚嫁给崔澜的时候,还想过有一天自己要有了孩子,若是像崔澜的长相,那绝对是个喜人的孩子。再看眼前的孩子,徐承熙就先心里软了三分,“少樘表侄,怎么了?”   “表姑姑,我想去园子里。”黑白分明的眼睛里写满了渴求,让徐承熙难以拒绝。   徐承熙抬头看了一眼蔡氏,她正在和那些官家太太说话,一时半刻想必也顾不到她。   这会徐承熙也觉得闷的慌,出去透口气也好,外面廊道上的春花开的正好,去看一看是很不错的。让秋水去和徐敏沅说一声,那边徐敏沅朝她点了点头,又叫来一个婆子一个丫鬟远远跟着。   一切妥当,徐承熙就带着沈安然出了花厅。   沈安然大概和徐承熙的两个双胞胎妹妹一般年纪,男孩子幼时长的慢,看起来一团孩子气。徐承熙就放慢了脚步小声和他说话:“你是想去听戏啊?”   那孩子摇头,皱着眉毛,睁大了眼睛说:“我不想听戏,吵的耳朵疼。”   徐承熙觉得他说话的模样怪可爱的,明明是个小孩子,却像个大人一样一本正经的语气说话。   “那我带你到园子里看鸟好不好?”徐承熙柔声柔气的问道。   到底是个孩子,再老成又能怎么样,听到有趣的玩意,脸上的表情也变得生动,沈安然带着几分雀跃说道:“是什么鸟?我三叔也养鸟,我喜欢颜色亮一些的鸟,我三叔养的都是黑雀哥,乌漆墨黑的,我不喜欢。”   这才像个小孩子的样子,徐承熙就愉悦的说,“不是墨色的,是绿色的鸟,头上的一撮毛是黄色的,肚皮是白色的,你见了保准喜欢。”   抿了抿唇,小孩说道:“那我们走快些。”   徐承熙笑弯了嘴角,转过廊道。   廊道外面有一个小园子,这里距离徐承熙住的厢房不远,只是刚好在两个方向,那园子里有一座假山石,再往前是一棵老槐树和石桌石椅。   老槐树有许多年头了,枝节茂密,约莫要四五个人才能合抱,每年到了夏天伸出来的枝叶能密密麻麻织出一片网。不论是纳凉还是暂且遮雨,都是贪得浮生半日闲的好去处。   沈安然看着徐承熙不走了,莫名的道:“这里没有鸟啊。”   徐承熙让秋水去找了园子里的看管小丫头,没一会,一个□□岁大面黑身长的女孩子过来。   那面黑的丫头是奉大老爷的命在园子里照顾花草和鸟,虽然有些不够机灵,迟钝了些,但是她是认得徐承熙的,立即福了一礼。   徐承熙对她说,“你叫柳柳出来。我带了客人来看柳柳。”   那面黑的老实丫头点点头,从袖袋里取出一个木头做的能吹响的东西,放进嘴里,三长两短吹了几声,那老槐树上方便有了动静,须臾,一只漂亮的墨绿色大鸟飞下来,在空中转了一圈,最后落在那黑面丫头的手臂上。   沈安然又是好奇又是惊艳的看着那黑面丫头手臂上的大鸟。他有几分急切的拽了拽徐承熙的衣摆,“表姑姑,它叫柳柳?”   徐承熙点点头,“这是我们离开夷都的时候,我父亲的好友特意送的礼,是西州山川里特有的一种山鸟。”   像是渴望又像是紧张害怕,沈安然靠近了柳柳,为它不同于普通鸟类的美丽而震撼,想靠近又怕吓着了它。   柳柳确实是非常的美丽,如徐承熙所言,它的身体乃至羽毛尾部都是翠绿色的,在阳光照耀下十分耀眼,而只有头上那一点是淡淡的鹅黄色,腹部又是一片雪白,干净又漂亮。   徐承熙引着沈安然的小手,轻轻的碰了碰柳柳的尾羽,他就兴奋的小脸发红,乐呵呵的笑着。这么一看,倒是少了几分仙童不吸人间烟火的仙气,看起来也就是寻常的贪玩小孩。   在园子里待了许久,后来还是柳柳不耐烦的回到老槐树上,就是黑面丫头吹哨子也不出来了,徐承熙才带着沈安然往回走。   沈安然还止不住的问:“柳柳为什么不用笼子关着,表姑姑你不怕它飞走吗?”   徐承熙正想着怎么给他解释西州大山里的鸟雀,不是普通家养的鸟,所以不能养在笼子里这样的事情,就听沈安然感慨的道:“它怎么会长那么大,它是吃什么长大的?”   无奈的扶额,徐承熙想着自己这是捅开了一个小话篓子,不用她回答,听着就行了。 作者有话要说:     ☆、你长得真的很美一      徐承熙带着沈安然回到招待女客的翠溪厅时,已经零零散散没剩下几个人,随便找来一个斟茶倒水的丫鬟,才知道湖上的牡丹台上搭了专门招待女客的戏台,唱的是最近南园正当红的广源曲,就是太夫人带着一众女眷都去了牡丹台。   大概看了一圈,徐承熙没看见自己母亲,倒是看见了徐敏沅,她正对一个嬷嬷交代着什么。徐承熙忙带着沈安然过去。   “大姑母,你怎么没去戏台子那边?该不会是因为等着我们?”徐承熙问道。   徐敏沅转头看见两人,嘴角先带上笑,那个嬷嬷看到沈安然很显然的松了一口气,更加坚定了徐承熙的猜测。她大致能猜到这孩子能让姑母带在身边想来在沈家是很看重的子弟,但是这么紧张,却是出乎她的意料。   徐承熙不免玩笑道:“大姑母还怕我把少樘给丢了不成。”   点了点徐承熙的额头,徐敏沅笑道:“这样的话,在你姑母面前说说也就罢了,”她拉过沈少樘,给他擦了擦额角的汗,又亲手端了果子汁给他喝,然后说道:“你倒是和少樘处的好,这孩子和他父亲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一样,不喜欢亲近人,难得你能带着他,我这正担心是不是少樘又使性子,左等右等,你们都不回来。”   沈安然和徐敏沅想来是很亲近的,就着她的手喝了几口果子汁,就怕她说徐承熙似得,很快抬起头说道:“表姑姑带我去看雀鸟,名字叫柳柳,和我们府里鹩哥长的不一样,也不用笼子关着,却很听话。”顿了顿,他请求道:“叔祖母,我下次还能来看柳柳么?”   徐敏沅惊讶的看了一眼沈安然,似乎没想到他会说这么多,她很快反应过来,笑了笑道:“少樘喜欢,自然下次再来看就是了。”   听到还有下次,沈安然就放心了,专心低下头解决碗里的果子汁。   徐敏沅很有感触的和徐承熙说话,“这孩子还是要和孩子待在一处,才高高兴兴欢欢喜喜的,我们府上也没有半大孩子,成日里就陪着我们两个也无趣的很,也难为这孩子了。”   听了这话,徐承熙就不禁问道:“少樘表侄是跟在您身边的?”   点点头,徐敏沅说道:“他父亲在外面任上,身边也没个女眷,带着他没人照顾,就托到老太爷那里,本来在江南宗族里的时候还好,其他几房的人都在,也有人顾着一二。谁知道圣人一道旨意,要老太爷回来,这不老太爷舍不得这玄孙,带着一块过来。天都城就我们在,老太爷白日进宫,你那两个表兄都在外治学,我就成日里带着少樘。”   徐承熙顿时明白了,大姑母自己有两个儿子,都在书院读书,年纪大的那一个已经是举人老爷。沈家的规矩不比平常,没有一定成绩,恐怕亲事定了也不会太早成亲。大姑母同年龄的太太都抱上了孙子,想必沈少樘对大姑母而言,也是一种慰藉,在感情上,就和自己的孙子是一样的。   待沈安然稍微歇息了一会,徐敏沅就提议一起去牡丹台那边,“本来就是等着你和少樘,应该过去了,要不你母亲看不到你也心急。”   三人带上丫鬟婆子就一起往中庭圆湖上的亭台走去。   本来应该顺顺当当的,今日府中宴客,蔡氏早就四处叮嘱过到处留意着些。徐承熙没想到快到还没出院子,就看见一个下人急急忙忙往厅堂里冲。   深深知道今天对母亲有多重要,没想到下人却如此不知礼数,今天来的客人好些都是侯府不敢轻易得罪的,若是不小心冲撞了谁,这笔账要算到谁头上。恐怕人家不会说下人莽撞,只会说你偌大的侯府连下人都不会管教。   徐承熙心上就有了气,她脸上没有表露出来,把人拦住,“你是谁身边的丫鬟,怎么就这样乱闯?”   那丫鬟本来就心神不定,突然见了徐承熙呵斥,更是吓得心都要跳出来,脚下一个踉跄,就跌倒了。   徐承熙皱眉,一旁的徐敏沅紧紧抓着沈安然,那丫鬟磨磨蹭蹭起来,一看就是有问题。徐承熙转过头先对徐敏沅说道:“大姑母,你先带着少樘表侄过去吧,我一会就过去。”   徐敏沅虽然也姓徐,到底是出嫁女,她看徐承熙有模有样,又见身后的丫鬟婆子都是能顶事的。就点点头,先带着沈安然离开。   待大姑母走了,徐承熙就看向那丫鬟。   徐承熙身后跟着的两个婆子,都是蔡氏比照之前在西州的时候用惯了的婆子照着找的,个个臂膀肥大,水桶腰,个子也高,一旦冷下脸来,看着就骇人。   那小丫鬟顿时蔫了,期期艾艾的说道:“大小姐,我是三小姐身边的三等丫鬟。我叫绿曳。”   徐承熙就问;“你刚才跑什么?”   那小丫鬟一副快哭出来的样子,半天还是说道:“二姑奶奶忘了东西,让我来帮着取。”   徐承熙道,“胡说八道,二姑母忘了东西,自然会让她身边的云雪来取,何必使唤三妹身边的人,你这样胡言乱语,指不定打着什么鬼主意,我还是叫了管家嬷嬷来,问一问,你这样没有缘由的在内院乱走,应该是怎么个处罚。”   绿曳一下子就急了,“大小姐,你不要叫管家嬷嬷来,我没有骗你,二姑奶奶的一只绿宝石金戒子落在了照影堂。本来二姑奶奶身边的姐姐是要过来的,不过她说不熟悉这边的路,正好三小姐听见了,就指了我过来跑一趟。”   绿曳说话的时候又怕又急,徐承熙看着不像是作假,就说:“那你回禀一声,去取了就是,这么慌慌忙忙乱跑乱撞,万一冲撞了别人怎么办。”   瘪了瘪嘴,绿曳沮丧的认错,“二姑奶奶虽然叫我来取,却含含糊糊说不清落在了什么地方,我就有些着急。”   徐承熙不是不饶人的人,她估摸着下面的人也是怕找不到那个戒子挨罚。叫人跟着绿曳去徐敏琴提到过的地方找一找,然后又让秋水走一趟到牡丹园里找徐敏琴悄悄问一问,是不是有这么一回事。她自己则等在原地。   过了约莫两刻钟,绿曳那边先回来,小姑娘到底怕事,依旧是哭丧着脸,“大小姐,到处都找过了,没有找到二姑奶奶提过的戒指。”   徐承熙不看绿曳,看向跟着去的金桔和长碧,金桔知道徐承熙的意思,她摇摇头,迟钝如她都感觉到有些不好,往常脸上笑起来的小酒窝也没有了,她回话道:“厅堂里二姑奶奶喝过茶的地方没有看见,小息的厢房里也没有,就是更衣的小间都看了。没有什么宝石戒子。姑娘,是不是二姑奶奶记错了。”   徐承熙给了她一个眼色,金桔顿时醒悟自己说错话了,闭上嘴不敢多说了。   等了这会的时间,秋水也没有回来,徐承熙当下就决定还是自己走一趟的好。结果她还没走到园湖跟前,就在回转的庭院廊道上,碰上了二姑母小姑母还有她母亲一道,   徐敏琴脸上不大好看,绿曳过去对她说了没找到,她一下就白了脸,顾不上其他人,握着蔡氏的手,“嫂嫂,你一定得帮帮我,那戒子是我进门的时候婆母给我的,我惯常戴着的,若是丢了,我这一回去人人都看得出来。”   她没说完的话,在场的不论是主子还是下人都听得明白,这有身家的女人在内宅能活的好,一来靠的是自家男人,二来就是靠长辈。这样有意义的首饰,如果丢了,的确是麻烦的很。若是落在知道的地方,好比是湖里什么找不回来的地方还好说。若是叫人拿了去,有心人暗中使绊子,那就糟糕的很了。   蔡氏在西州时,家中人口简单,西州又民风彪悍,和中都不一样。未出嫁时父母和乐,对底下子女也是一视同仁,就是分物分钱也都是按着惯例,少有这些勾心斗角的事。出嫁后家里又是她一个说了算,她如今刚到侯府,太夫人还没来得及拿捏,自然体会不到徐敏琴的心情。   是以,蔡氏大方的道:“且放心,我这就叫了下人去找,肯定是落在哪里了,人多一找就找到了。”   徐承熙一听就知道要糟,厅堂里还坐着几位年事大的官家夫人,这大张旗鼓的让人去找一个戒指,不是摆明了告诉人家丢了东西。你让别人怎么想?指不定是怀疑谁身边带过来的人手脚不干净偷了呢?   “母亲,”顾不得别的,徐承熙道:“刚才绿曳在能找的地方都找过了,厅堂里还坐着许安人,我们就这么忙忙进去找东西,总归是惊扰了客人,不如让几个小丫鬟不要惊动人四下里再找一找就是了。”   此时徐敏琴才看了一眼徐承熙,脸上的笑有些勉强,“熙姐儿说的也是,嫂嫂你且让人再悄悄找一找,不要扰了客人。” 作者有话要说:     ☆、你长得真的很美二      重新又转了一圈,眼看着还是找不到那戒指,时间却一点一点过去。   徐敏琴六神无主的坐在太师椅上,旁边徐敏研握着她的手,说些安慰的话。蔡氏坐不住,干脆盯着那些丫鬟在厢房翻箱倒柜。   徐承熙拉着徐敏琴身边的云雪到一边,“你先别忙着乱转,我问你,二姑母不见了戒子,你还记得大概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么?”   徐承熙今日依旧梳着燕尾,但是却别了几支点翠镶宝石的钗,她穿着一件桃红色的撒花褙子,里面是纹绣的多幅马面裙,她长相本就是偏冷清,如今一看,却是隐隐有些独属于自己的气势来。   云雪不敢对视她的眼睛,低下头忙前前后后仔细回答道:“奴婢记得,在照影堂的时候是一直在的,中间太太出去更衣了一回,然后大家都往牡丹台那边去,那会人多,我也没怎么注意。到了牡丹台,太太拿了帕子捧茶杯,一抬眼就发现戒子不在了。当时太夫人正看戏看得高兴,太太也不想惊扰到太夫人,刚巧三小姐在,想着不过是落在哪了,找了个小丫鬟来找一找。”   徐承熙听明白了,大概就是在去牡丹台之前应该就不见,只不过那会吵吵闹闹的,估计还没发现。   然后徐承熙突然就明悟过来,去牡丹台之前,就是在东稍间那会。   她斜着眼看云雪,丹凤眼上挑,看人的时候尤其凌厉,她问道:“姑母去牡丹台之前都去了哪些地方,你再与我说一遍。”   心里一颤,云雪是徐敏琴的贴身丫鬟,当时徐敏琴两姐妹商量事情,她就在旁边,这些姐妹间的事情,她们家太太也从来不避讳随身的两个丫鬟。内宅丫鬟的生存之道,本就是在于帮着主子保守秘密。   其实云雪也大概估摸着是落在东稍间了,咬了咬牙,云雪说道:“之前太太说身上穿的里衣不合适,躲到东稍间让奴婢给整了整。”   徐承熙面上还是装出一副平常面容,“是吗,你怎么不早说,还不跟我去看看。”   见徐承熙没有多问,云雪呼出一口气,跟着徐承熙去了东稍间,在屋内看了看,居然还是没找到。   暗道奇怪,徐承熙不免找了管事嬷嬷来问,“有没有看见谁进来过。”   那边回话道:“刚才五小姐和六小姐藏着玩进来过。”   牵扯到自己两个妹妹,徐承熙也不能等闲视之,快快到花园里去找两个小的。   今天来赴宴的客人带来不少孩子,都在花园里玩,有各家的丫鬟婆子看着。   徐承熙远远看见自家妹妹,招手叫两人过来。问她们有没有见到一个戒子,徐徽柔果然从装零食的袋子里拿出个戒子,神神秘秘的说:“谁都不给,我给阿姐。”   看着妹妹一脸要嘉奖的模样,徐承熙无奈的摸了摸她头上的额发,低下头问她:“除了阿姐,你还给谁看过?”   徐徽柔摇摇头,“没有,除了阿姐,我谁都没给看,”末了,她还补上一句,“茵茵也没有。”   徐承熙放下心,“明天阿姐带你去放风筝,你乖乖的去和茵茵玩。记住,不要告诉别人。”   看妹妹懵懂的点头,徐承熙重又叫菊妈妈带着她去玩。   小孩子眼里除非你刻意去给她说了,否则她是不会特别有什么多轻贱多贵重的想法,不过是看着这个戒子上面绿莹莹的好看,又是放在自家房子里,自然就随意拿了。   徐承熙突然想起来,上一世的时候,不论是太夫人还是侯府的亲戚,都很是看不上她母亲,有一回太夫人叱骂的时候,还说了一句,穷乡僻壤的下贱人,养的女儿也是从小就会偷摸的钱串子。   那话说的很难听,徐承熙那时候还觉得委屈,不明白下人躲躲闪闪的眼神是怎么回事。   原来根源在这。   手心里那枚戒子握的发烫,徐承熙发现自己还是低估人心的险恶和丑陋。她总是以为只要自己行的端做得正,何必怕那些妖鬼魔魅,但是实际上不是这样的。   在崔府的那些年,徐承熙就渐渐明白了,恶人是不会说自己恶毒的,她甚至会觉得自己才是最迫不得已的那一个。她甚至想不出上一世的时候,又是谁最后发现了这枚戒子在妹妹手里,又是怎么传出那些离奇的闲话。   太夫人的心是偏的,如果是寻常人还会遮掩一二,可是她不会。不但不会努力做到公正,还对自己的偏心振振有词。   徐承熙发现自己错了,错的离谱。   这个侯府从根子上就是烂的,今天发现的这些事再次颠覆了徐承熙对侯府一惯的印象。   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知道私相授受,作为已经出嫁的姐姐不劝阻也就罢了,还帮着递信。   府里这么多大人,对着一个五六岁的女孩都能冤污偷盗,还有什么事是他们做不出来的。如果今天没有徐承熙在中间周转,很显然,又和上一世一样。下人嚷嚷丢了东西,闹的所有人脸面上都不好看。最后找来找去,指不定哪个眼尖的说看见徽柔拿着个金闪闪的东西,这就找出来是她妹妹拿了戒指。   没有人知道她那两个姑母密谋时情绪激动被茶水弄脏了手,落下了戒指。人家只会说是这么小就眼皮子这么浅,要么是没见过好东西,要么是从小拿东西拿惯了。白白落人话柄。以后母亲都要在太夫人跟前抬不起头,说一次低一次头。   徐承熙一想到此处关节,就有些气的发抖。   她本不应该对他们心存幻想,以为这样的环境里还能保全家人。一次是侥幸,她能次次都恰到好处的把这些弯弯道道给避过去么。圣人恐怕都不能。   应该远远的避过去,离太夫人他们这些糟心人糟心事远远的。才能不被牵连,才能自家人好好生活。   长远之事,尚需慢慢筹划,先解决眼前事。   快回到照影堂,看见了垂花拱门,徐承熙就先停了脚步。   云雪奇怪徐承熙怎么突然不走了,她要比徐承熙年长得多,常年跟在徐敏琴身边,不是那些刚做事的小丫鬟什么都不懂。她这就反应过来,徐承熙是有话和她说。   徐承熙停下脚步却不说话,想必是等着她先开口,云雪仔细想了想,想到刚才从谁手里拿回来的戒子,顿时张口道:“大小姐,我不会说出去的,刚才在园子里我什么都没看见。”   浅浅一笑,徐承熙似笑非笑的打量云雪,小姑娘穿着丁香色的妆花褙子,长得不是特别漂亮,一双眼睛却灵动的很。一看就是个有主见的。   在徐承熙嗤笑一般的打量中,云雪就知道自己说错了话。她猛地想起来那戒子是落在东稍间的,要是让人问起来,她之前搪塞徐承熙的话,却不好对其他人解释。   徐承熙这才把慢慢说道:“你刚才转了一圈,最后去了东稍间,看见落在柜子上的金戒子,然后拿上金戒子,回去交给我二姑母。你明白了吗?”   云雪被她这慢悠悠的声音整的心中七上八下的,思来想去,说道:“大小姐说的是,就是这样的。”   徐承熙这才把戒子递给云雪,“拿着去复命吧,可别再弄掉了。”   云雪接过戒子,像是接着一个烫手山芋,福了一礼,快步去了。   后面金桔就不解的问徐承熙,“小姐,你怎么把戒子让她拿着去复命,万一她乱说话怎么办?”   摇摇头,徐承熙道:“她不会。”至少在徐家不会,至于出了侯府,在自己家里会说什么,她哪里管得着。也不用去管。   那边等在照影堂的徐敏琴等来了云雪拿着金戒子复命,一颗心落了地,重新露出笑容。把绿宝石戒子使劲往指头上箍,忽略了一旁云雪欲言又止的模样。   徐家几个女儿,因为有老侯爷在的时候定下的亲事,长女徐敏沅是过得最好的。两个白姨娘庶出女儿,太夫人都不怎么管,随着白姨娘嫁到自己娘家,当然不能锦衣玉食,但是自家人照顾着,又有白姨娘往来的情分,过得也不会太差。   到了徐敏琴和徐敏研,一来是拿不出丰厚的嫁妆,二来先是老侯爷后是先皇后都去了,新后继位,徐家一下子变得尴尬起来。同样的勋贵人家,即便是低一等的伯府都不愿意和徐家结亲。满朝文官要避嫌,武官品级太低的太夫人又看不上眼。   左挑右挑,徐敏琴的岁数就磋磨大了,恰好太夫人的姐姐承恩伯府的林太君牵线,说广恩伯府家三子要寻亲事,虽然庄亦安文不成武不就,最后做了个行商,可到底是伯府家的儿子,太夫人同意了这门亲事。   徐敏琴性子活泛,又因为磋磨这几年,懂得附小做低,在广恩伯府对上孝敬婆婆,对丈夫也能笼络一二,生了一个女儿两个儿子,除去没长大就夭折的那个小儿子是一桩伤心事,倒是过的还可以。   但徐敏琴自己也知道自己嫁进门嫁妆寒酸,平日里谨慎的很,唯恐做错了一点,叫婆婆不高兴。是以,今日才这般看重这戒子。   这之后总算还是顺利,不论是牡丹台那边还是之后的宴席。   徐承熙跟着蔡氏认识了不少人,这一日,宾客往来,不管是对徐父还是对整个侯府来说,都是一个看似美好的崭新开始。 作者有话要说:     ☆、你长得真的很美三   第二天早上起来,徐承熙的精神气特别好。   秋水和金桔给她挑衣服的时候,选了称肤色的妆红色镶边鱼白色的玉兰花湘裙,配了同色的褙子,衬得肤色更是白嫩。穿上之后,金桔连连夸徐承熙穿着好看。   今天是去见蒋先生的,徐承熙没有戴什么多余的头饰,选了两个点翠一般的宝漆珠花戴了。   一大早,照影堂这边就得了信,太夫人年纪大了,昨天劳顿了一天,今天早上就没起来,特意嘱咐各房的人不用过去晨昏定省。   难得徐承熙和父亲母亲妹妹一起用了早饭。   两个小的平时都是在自己房里单独吃早膳,上了大饭桌不好好吃饭,两个人推推搡搡。徐汾就有些不悦,蔡氏不当住一回事,只是让菊妈妈过来带着两人下去。   当着服侍妈妈的面,徐承熙什么都没有说,待人都下去了,徐承熙放下茶盅,在徐汾去按察司之前她开口说道:“父亲,我想着妹妹们也渐渐大了,住在上房到底不那么方便,我那边院子宽敞,要不然搬到我那边去吧。”   徐汾有些意外,“这边都归整好了,又搬一次,怪麻烦的。就这样挺好的。”   徐承熙知道她父亲有些小事情上注意不到,不免说道:“父亲和母亲平时都有许多事情,徽姐和茵姐两个难免有些顾不到。倒是我也是一个人,她们两个搬过来我们也好做个伴。还有她们两个的启蒙,就让我来吧。也算是陪着我给我解个闷。”   蔡氏听着就要笑;“你还是个孩子,这就要带孩子。”   徐汾却是呵呵一笑,说道:“行啊,就让你妹妹们跟着你,你们姐妹三人也有个伴。”   家里的事情是蔡氏在管,不过徐汾发话了,她就不多说了。况且,她的确是忙得很,要照顾大房的琐事,还要顾着和铺子的几位管事打交道。按理庶务应该是徐汾打理,不过他不耐烦这些零碎小事,往往大的决断做了,什么买卖,牵线出头的事他做的,后面具体的就丢给蔡氏。仔细一想,两个小的有徐承熙照顾也好。   “那秋罗也跟着你一块过去,帮你看顾着些。”蔡氏说道。   秋罗是蔡氏身边的大丫鬟之一,很得蔡氏重用,想来是母亲不放心,徐承熙也没有婉拒就应下来。   在两个妹妹身上,徐承熙未免考虑的要多一些。   女儿不比男儿,长到一定岁数,怎么都要嫁出去,做别人家的媳妇。   都说男儿不得娇惯,从小要他志向远大,坚定如伸长根系的大树。其实女孩更是如此,在家里娇惯宠溺没了规矩,不知礼仪,不懂进退。在家里尚且有长辈宠着,嫁去别人家里,若是有福气的,或许夫君忍让一二,可是天下女子千千万万,有福气的不过千人取一。若是遇上那刻薄的婆母又或者贪恋新鲜颜色的夫君,日子又如何过下去。所以女孩还须自身日日惊醒,有拿得出手的一两样长处,平日里进退有度,知道分寸,不恣意任性,有规有矩,让别人挑不出错,自己这日子才能过好。   这一点,是徐承熙在自己的婆婆对待小姑子崔明珠身上看清楚的。   虽然徐承熙对姓崔的有诸多怨恨,但是也不得不承认,在许多事情上,站在崔氏一族的立场上,他们做的很好。比如在教导子女上面,崔氏一族有其独到之处。这也是为何崔氏自老祖宗跟着太祖皇帝打下江山,连续数代人能到今天这种地步。   看一个家族的气数,看他们的后人行事一二,就知道这个家族还能走多远。   崔澜是崔相乃至崔氏本宗都看重的崔氏继任者,从小就有崔相请来的大儒为他讲经,待他十三岁时,便跟着崔相身边世情练达的人走过大启的大半地方。崔澜本人的优秀是人一眼都能看得见的,但是在这背后崔氏一族为之付出的,却不是几句话就能说得清楚的。   而崔澜唯一的妹妹崔明珠,她生的很骄傲,但是她自有骄傲的底气。和别家府上锦衣玉食堆砌出来的大家闺秀不同,崔家人对待女儿的态度,其实和男儿无异。   崔氏的崔明珠在整个天都城都是声名显赫的,她嫁的是出自西洲十二蛮族之一罗罗乞力家的第三子阿罗古。   这在当时就整个天都城来说都是不可思议之事,就是穷苦人家的女儿,除非长相极丑,否则宁愿给老头子做小妾,也没有人愿意与蛮族通婚。蛮族与我朝百年交好,每年都到天都城求亲,满朝文武大臣视作洪水猛兽,迫不得已让家中的婢女冒充小姐嫁去。崔相却愿意把如花似玉的嫡亲孙女嫁给蛮族,而且还是蛮族里面看上去没有什么长处的男人。   但是若干年后,成为十二蛮族之首的罗罗乞力可汗回报给崔氏一族的却是源源不断的黄金和宝马。   而且徐承熙佩服崔明珠,在于她知道是崔明珠自己主动求嫁阿罗古。崔明珠看重阿罗古有勇有谋,只是在族中缺乏强有力的支持。作为一个女人,崔明珠有野心也有谋略,并且时刻警醒,最后成就了阿罗古,也成就了自己。   同样是出嫁女,崔明珠的学识和手段以及心性能够让她不论处在什么样情况下,都过的很好。这是崔家教女有方。   人们讲究出身,大部分人只是看到出身好的人锦衣玉食,因此拥有的多,做起事来不费吹灰之力,自然就有人把他们想要的捧到跟前来。徐承熙在相府的许多年,却看到了出身真正意味着的一些东西。学识,眼界,这些出身大家的子弟所经历的一切才是反过来成就世家本身的精益所在。   而一个家族的败坏也是从自身内部开始,忘乎所以,不思上进,废掉规矩,也合该从空中掉落到泥土中。就好比,此时的侯府。   此一时彼一时,徐承熙不求自己的两个妹妹能够在将来多么的富贵显达,要嫁入如何显贵的人家。但至少,她不能让陷于事务中的母亲忽略了两个妹妹,让她们养的如同细心呵护的娇花不谙世事,只知华服首饰和嫁个好男人。那是害了她们。   她要让两个妹妹懂得一些这人世间的道理,懂得如何做人,教她们实务,明白对她们来说真正重要的东西是什么,让她们的心性澄澈。这样,或许她不能一辈子护着她们,至少在以后在她看不见的地方,她相信自己的妹妹也不会过的太差。   吩咐下去让两个妹妹今日就搬到她那里,顺便她的院子因为两个妹妹也正式起了名,双翠轩。隐含两株翠花静好之意。   这边事情都托给两个妈妈,眼看着约好的时间快到了,徐承熙带上婢女,去了隔壁的象公府上见蒋先生。   蒋先生在象公府上的临水小榭专门设了一座教习用的堂间,离两家相连的角门很近,避开了许多麻烦。   那临水小榭前面用一屏相思垂竹帘隔开,门上缀着几个苏绣的荷包,里面是约莫有三间屋打通的小殿。   小殿内,一边的多宝阁架子上摆放着笔墨纸砚,正中最前方一座龙方太师大几案,下面对齐了放置着七八个长条几案和香椅。   徐承熙到的算早,其他人都还没来,只有蒋先生一人坐在大几案后面的太师椅上翻看着一本书。即便是作为一个女先生,蒋先生也穿得很素气,底下的素色单幅裙,上面的褙子也是黛青色暗纹撒花。若不是那衣服料子都不普通,款式老气的看起来就像是个老道姑似得。一点都不衬蒋先生年放过五十都不显老的好容貌。   前世的时候,徐承熙就没少听候府中下人议论,一说蒋先生缺钱,因为周三爷那病,隔一阵子发作一次就要用人参这样的好药续命,所以蒋先生缺钱的厉害,即便公中补贴也不够用,所以不得不节衣缩食。二说是克夫,照顾病人还穿得鲜艳花枝招展,象公不喜,所以要日日做素净打扮。   徐承熙却知道,根本不是那么回事,蒋先生自己从来都不缺钱用,他夫妇二人膝下无子,周三爷年轻时积累下的钱财说出去能吓死人,她根本不缺钱。至于说象公不喜,纯粹是多想了。蒋先生为人,天大地大,只有自己痛快了,别人痛快不痛快,从来都不在她考虑的范围。她如此打扮不过是后半辈子都在参悟道家典籍,因为向往所以行为上表示一二罢了。   一想起来那些年在蒋先生身边,多亏她教给自己读书道理,若非如此,在崔府的那些年,她如何熬得过去。徐承熙去拜见蒋先生的时候,心里就又酸又涩。 作者有话要说:     ☆、你长得真的很美四   徐承熙去给蒋先生见礼,蒋先生一下子就笑开了,“仁淳的女儿,过来我看一看。”   蒋先生拉过徐承熙,仔细端详着她的面部轮廓,止不住的笑,“真是仁淳的女儿,你看看这眼睛鼻子,简直像绝了你父亲。”   久违的亲切感,徐承熙记得前世自己也是这样第一次来见蒋先生,蒋先生这样拉着她说话,丝毫不做作的态度,嘴角的笑意一直到达眼底,让她觉得格外亲切。   抿嘴一笑,徐承熙笑道;“父亲也这么说,一看我就是父亲的女儿。”   蒋先生很感慨,“仁淳的女儿都这般大了,时间真是过得很快,古人常说弹指一瞬间,也不过就是如此。”   蒋先生让徐承熙坐下,又让婢女去倒茶,待她不像是学生,倒像是同辈的友人一般。   两人坐下叙话。蒋先生很关心的问她,“你父亲现下如何了,差事可还顺当?”   徐承熙就连忙回道:“爹爹好着呢,还让我一定要来给先生道一句不是。”   蒋先生没想到,很讶异。   徐承熙娓娓道来,“爹爹说那时候多亏有蒋先生不避讳嫌麻烦,肯多劝他一句,他才能拉下面子去求了祭酒大人。这才有了去西州的差事,连带着才娶了娘亲,有了我。他很想当面谢先生,知道自己当时不过是个作茧自缚的可怜虫。如今幡然醒悟,知道蒋先生全是为他好。但是先生也知道,他拉不下面子,再加上这么多年没见,也不知道是不是先生还生他的气,觉得他自负过头,还是那个宁顽不灵的臭虫子,所以自己不敢来,只叫我代为说上一声。”   徐承熙这话是真的,她前世在父亲跟前,经常听到父亲说后悔,拉不下面子去见蒋先生。干脆在这里替父亲把话说圆了。徐承熙这一通话说完,还不好意思的加上一句,“我说的可都是父亲的原话,不是我要说爹爹的坏话。”   对坐的蒋先生早就眼眶中雾气氤氲,听了她后面那句俏皮话,又不禁笑开了,半晌,握着她的手,蒋先生说道:“那你回去了告诉他,这气我早就不生了,我也没那个功夫和他生这个气。他要是真的改过了,有空来看看我这个老婆子,他什么羞惭事我没见过,叫他不要羞臊,尽管来就是了。”   徐承熙一笑郑重应下。   蒋先生就很感慨:“我是看着你父亲长大的,他光屁股那会还知道叫我一声姐姐。后来长大些见了我才知道称呼嫂嫂。我没有儿子,我姐姐的儿子倒是和他同岁。总想着要是有个儿子,估摸着和他差不多。”   这声感慨,徐承熙就又想起自己和崔澜多年,一直想要个孩子却始终无果。不禁有些感同身受,差点也落下泪来。   男人是不明白女人的,男人在没有足够的经历之前,是对孩子无感的。甚者许多男人总是从利益的角度出发,觉得自己需要一个继承人,就对儿女求之若渴。更甚者像是崔澜,他不是不需要孩子,但是他不需要一个出自徐承熙的孩子。他以为徐承熙想要一个孩子,是为了保住自己在相府的一切,这是他所不允许的。如果徐承熙生下他的儿子,他就必须正视徐承熙作为他孩子母亲的身份。这是他不愿意看到的。他从来没有想过,一个自己亲生孩儿对一个女人意味着什么。   蒋先生膝下无子,是因为周三爷一病许多年,这是一个女人不能做母亲的遗憾,不是人人都能体会。   因为同病相怜,徐承熙更加觉得蒋先生亲近。耐下性子听蒋先生说古。   “你父亲在你这么大的时候,突然迷上画,那时候老侯爷还在,听见他不好好侍候学问,净想些这不着调的,气的要打他。我想着他知道厉害,就不会再想着学画了。结果没两天他又来了,求到我头上,我弟弟在景明先生跟前学画,他就说让我帮着给景明先生递画指教一二。谁能想到景明先生一眼就还把他给看上了,说有灵气。他知道了高兴地不得了,跟着景明先生学画去了。可惜没多久老侯爷就去了。你父亲这画到底也没学成多久。这些事我都记着。我那时候就想,仁淳真是心里苦。这些事就好像在昨天,结果,你看,一转眼的功夫,你都这么大了。”   这些事情徐承熙听父亲说过,景明先生乃是当朝有名的画师,他的画兰图,千金难得。宫中的贵人手里也不过才寥寥几幅画罢了。据说,景明先生脾气古怪,轻易不收徒。拢共出师的不过两三人,都是书画大家。   “你父亲现在如何,还摆弄画笔吗?”蒋先生问道。   “父亲事务繁忙,已经很久没有动过画笔了。”   叹了口气,像是预料之中,蒋先生说道;“你父亲在书画上的天分,那真正是常人难以企及,他一个没学过的人,不过是模仿一副千叶细兰图,画的栩栩如生,景明先生还当他是学过几年的。后来一听没有学过,立即就叫人来传话,说愿意收他这个弟子。也是可惜了。”   蒋先生是很想和徐承熙多说一会话,可没一会,周家的姑娘和徐家的其他几位姑娘都来了,开始上课,蒋先生便说让她下课了先不要走,留她用晚膳。   徐承熙求之不得,当即答应。   蒋先生让几个姑娘和徐承熙互相见礼。   周家和徐承熙差不多年龄的姑娘,分别是周家七小姐周文琪,八小姐周慕青,九小姐周蓉若。这三人都是嫡出,七小姐是二房次女,八小姐和九小姐都是出自周家五房。   周文琪人如其名,聪慧玲珑,周慕青和周蓉若这一双姐妹,姐姐端庄大方,妹妹聪颖可爱。徐承熙前世的时候和周慕青还是手帕交。或许是投缘吧,周慕青对她一直很好,就和她的姐姐似得,闲暇的时候两人常常一处作伴。   大家互相见过之后,挨着次序坐了,最前面是周慕青和周文琪,后面是徐承熙和徐娉婷,然后是周蓉若和徐樰晴。   上课的内容是女子读的闺劝和女训,不过蒋先生不是那等迂腐之人,她讲女子闺诫,和一味教着女子三从四德又不一样。说女子品行,只要自身持正,便可不惧流言。说女子掌家,要紧处在于审时度势。即便是重新听过一遍,徐承熙依旧听得很认真。   讲完课,蒋先生的惯例是要每人在学堂上抄写大字。徐承熙如今写字,因为有相府上老先生的教导,不可同日而语。当然她本来就是幼时跟着父亲读书写字,没有老师正经教过的时候,她写字就很在行。如今她再下笔就不写草书,只是照着簪花小楷一笔一划的写起来。   蒋先生过来看几个姑娘的字,自然关键是看徐承熙,看她写了不多会就写满一页,心中很满意。再仔细看徐承熙写出来的字,也不免说道:“是我欠考虑了,承熙你跟着你父亲习字,你这抄写大字就且免了,”想了想,蒋先生说道:“我那里有几份有年陈的碑帖,你每天过来帮我临贴就是了。”   徐承熙大喜过望起身道谢,蒋先生那是真的有积累,她说是有年陈的碑帖,那必定都是市面上鲜少能见到的好东西。   其他几个姑娘看徐承熙的眼光都不一样。   徐承熙是不怕看的,下了课,几个姑娘找着和她说话,不管是周家七小姐的试探还是徐娉婷姐妹的羡艳,她都泰然若素的受了。重活一回,十几岁的小姑娘她看着就和自己的子侄一样,没有太多的想法。   可惜徐承熙自觉淡然处之,其他人却不这么看。   周文琪一个劲的问她,“妹妹之前是跟着哪个名家师傅练的字,这字写的真好。”   徐承熙不动声色的挣开她拉着自己衣袖的手说:“没有哪个师傅,我就是每天都临写,功夫到了,不见得多少灵性在里面,总归形似还是有的。”   显然这话有人信有人不信,徐樰晴脸上堆满笑,她对徐承熙说道:“大伯父素来有才名,可惜功夫没用到举业上,否则说不定也是不一般的很,想来大姐是从小有大伯父传教,自然不一样。”   这话一出来,周家三个姑娘脸上都有些怪异。徐娉婷脸上也不自在。   人人都知道徐汾虽然有才名,但并没有正经考过功名,就是现在的官职也是靠老侯爷萌荫。徐樰晴这话即便她是个小姑娘家说出来,也是犯忌讳的。这貌似恭维的话就怎么听着怎么膈应了。倒像是嘲讽徐汾自己没本事全靠萌荫一样。 作者有话要说:     ☆、你长得真的很美五   人人都知道徐汾虽然有才名,但并没有正经考过功名,就是现在的官职也是靠老侯爷萌荫。徐樰晴这话即便她是个小姑娘家说出来,也是犯忌讳的。这貌似恭维的话就怎么听着怎么膈应了。倒像是嘲讽徐汾自己没本事全靠萌荫一样。   父亲的差事的确是靠着祖宗求来的,可是西州是什么地方,且不说气候恶劣,冬天最冷的时候下雪落到地上一丈厚是常有的事。就说那里的人文,大雪山的蛮族和西北草原上的异族混居,管事的既有布政使又有军中插手还有地方宗族势力,几方势力交错结节。每年外放任用去西州的官员,宫中的贵人也难为的很,没有几分本事,去了也是熬不住的。她父亲这差事也是自己受苦受累绞尽心力在办。   本来井水不犯河水,徐承熙无心和这一个两个计较,听了徐樰晴这话,又想起后来那几年在家中,因为府中上下认定了下一任侯爷要从三房的几位哥儿里面选一个继承,加上大房大不如前,就对大房怠慢起来。那时候徐樰晴一个庶女都能够在她跟前耀武扬威。   其实仔细算一算,那时候徐汾还是正经侯爷,只不过太夫人压在上面,一个孝字把人就压垮了。他们这些小辈逢年过节没少收大房的东西,平时公中嚼用也多占大房的几分光。受了大房的恩惠,背后没有一句好话不说,末了还要欺负人。   记忆重合,徐承熙心想这世道,人自身要立身正,然后还真不能退让,就是因为这世上小王八蛋太多。你退让,人家还以为你欠他的。   当即就冷了脸,徐承熙只说一句:“你一个小辈,当着面就说长辈如何,也不知道是谁教的。”   徐樰晴当即笑容就凝在了脸上,她又是惊讶又是羞恼的望着徐承熙,显然没想到自己惯用在别人身上的,往常大家要么说和一句也就吃个哑巴亏过去了,今天竟然会被人当面给这么下脸子。   徐樰晴虽然是庶女,但是比起正经太太,她亲生娘亲更得三老爷徐长茂的喜欢。   她娘亲为人聪明,常常对她说嫡母只是看着精明实则读书读傻了。她跟着娘亲从来都是明面上敬着嫡母,私底下小动作不断,却牢牢的笼络住父亲的心。而嫡母每每吃了暗亏,也是性子高傲的不屑于对庶出的子女动手段计较。   是以,除了身份上不如徐娉婷之外,从小到大,徐樰晴还真没吃过什么亏。更没有人当着平时交好姐妹的面下她的脸。   这震惊之后,徐樰晴就感觉到委屈和憋火,然后她脑子里一遍一遍响起徐承熙刚才说她的话。她才后知后觉的发现,徐承熙是在说她没规矩,没教养,她没有养在嫡母跟前,这骂的自然不是高氏,那就是在说她当了姨娘的娘亲。   她气的感觉自己身子都在抖,她一激动话就不过脑子张口就道:“你也不过是个从西边来的土包,有什么资格说我。”   这下是闹僵了。   徐樰晴话说出口就后悔了。可是气氛已经僵了,她也有些无措。   徐承熙眯起眼睛看徐樰晴,像是在估量她到底有几斤几两,什么样的话都敢说。太祖是马上得天下,向来有一个说法,骑马的王帐里的是贵人,用的也是金勺,地上爬的奴隶是泥土里滚过来的叫土包。说一个人是金勺是恭维话,说一个人是土包,就是很难听的骂人话了。向来也是私底下用,当着人面这样说,自己掉价,被骂的也难听。   看清楚了徐樰晴眼中闪过的后悔,徐承熙确定这也不过是一个羞恼过头没脑子的,她冷笑一声,“我是长姐,你一个做妹妹的,这么说自己姐姐,又能好到哪里去,果然是个没有规矩的。你以后不要叫我姐姐,也不要和我说话,我可受不起。”   前所未有的挫败感让徐樰晴说话也不是,不说话也不是。只觉得心中有一团火在烧。   这就要回嘴顶过去,一转头就看见她的嫡姐徐娉婷睁着那双漂亮圆如珍珠的眼睛直直盯着她看,好像就是专门在等着她出错,她顿时如芒在背。   准备好的说辞硬生生咽下去。抿了抿唇,徐樰晴转换了说辞,当即道歉,脸上挤出一个难看的笑容,她说:“我年龄小,不懂事,也就是私底下不知道听谁说了那么一耳朵,还请姐姐见谅,以后断然不会再这么没听清楚就乱说话了。”   徐承熙没想到她这么快就能忍下性子转过来朝她道歉,倒是高看了她一眼。但是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徐承熙看都没看她一眼。转过头对周家姐妹和徐娉婷说道:“蒋先生留我用晚膳,我就不和你们一起了,我在这里等蒋先生。”   周家姐妹都是通透人,她们本来想劝和的,但是人家姐妹家务事,徐承熙如此强势她们就知道说和也没有用。这边也都知道徐承熙和蒋先生颇有渊源,不再多说什么,当下先行一步。   徐娉婷好似没有看见徐樰晴的难看脸色一样,自顾自的和徐承熙道别:“姐姐,母亲给我请的绣娘这会还等在院中,我也就先回了。”   徐承熙点点头,和她道别后,就好像徐樰晴这个人不存在一样,让金桔去和母亲说一声,自己就去了蒋先生的凌龙堂。   留在原地的徐樰晴怎么也没想到,平时都交好的姐妹,一个一个都当没看见她一样。   徐樰晴身边的丫鬟思琪大着胆子劝道:“小姐,我们也快回去吧,三小姐先回去了,万一在太太面前说什么……”   一下子就变了脸色,徐樰晴忙忙出了小殿,快步往回走。   紧赶慢赶,徐樰晴回到三房,徐娉婷已经拢起袖子跟着三房请来的绣娘学针法。高氏在厅堂和仆妇对账。她穿着青翠色的梅花领褙子,年近四旬身段却依然姣好,面容也保养的很细嫩,只是她面上的神色总是很严肃,明明可以好生打扮,偏偏头上一个大垂髻,显得老相不说,好好的就让人觉得不好接近。当然,高氏一惯是如此,除了对女儿和娘家兄弟,似乎对谁都客套而不亲近。   徐樰晴进去请安,她就好像什么都不知道一样,态度就好像是对客人一样疏离,不冷不淡的说了一句,“你姐姐在西厢房,绣娘来了有一会了,你快过去吧。”   眼睛扫了一眼,徐樰晴并没有看见自己娘亲的身影,应了一声是,就退出了厅堂。私底下徐樰晴却捏紧了手指。   高氏不喜欢姨娘在身边凑合,从来不用她们服饰,甚至不用她们早晚过来请安。对外人人都要说一句高氏大方贤良,这三房的人都知道,高氏心高气傲,她是真的不愿意看见她们,才不是什么贤良大度。连带的,姨娘们四处走动的也少,见着父亲的机会也不多。   两个庶子还好,在外院行动自由,徐樰晴作为庶女,却没那么好命。整日受高氏母女的不待见,她还得日日热脸贴冷屁股。她也不想整日在高氏眼前晃荡,可是一句不敬嫡母的罪名,她这作为姑娘家的名声就全毁了。   这样想着,徐樰晴手里的翠莲重叠香帕子就在手里绞成了一团,直到走到西厢房,门边的婆子打起门帘,她才回过神。   门内徐娉婷真在认真的跟着红裙的绣娘学着走针,见徐樰晴来了也没有什么多余的表情。徐樰晴这才放下心来。她早就知道这个嫡姐,和她的母亲一样,高傲到近乎死板,哪里会做私下告状这种事。   徐樰晴重新带出笑容,不管其他也高高兴兴的坐在旁边跟着学起绣活。   隔日一大早,几位太太和姑娘们到太夫人跟前请安。   人一上年纪,就越发喜欢热闹,太夫人就是如此,她昨天休息好了,今天看着一屋子的孩子,人也高兴。拿了别人孝敬她的糕点出来,每人一盒发下去。   徐承熙来的时候是掐着时间的,徐娉婷后面进来一看见她就撇下徐樰晴,坐到了她旁边。太夫人的点心送过来,她还对徐承熙说,“祖母最喜欢荟芸坊里卖的点心,不管谁家来都喜欢给祖母带一些,我平时吃的多,姐姐你且尝一尝。”   徐承熙不解她怎么突然就和自己亲近起来。   那点心的味道确实是不错,甜而不腻,外面的酥皮是和了芝麻和油膏,里面的馅也是颗颗新鲜饱满。   吃了两块糕,接过秋水递过来的帕子净手,徐承熙习惯了在相府上,再好吃的东西,绝对不在一天内吃三次。   “点心是不错,不过早上吃得多了,恐怕不好克化。”她对徐娉婷解释道。   徐娉婷眨着大眼睛笑起来,“姐姐喜欢,我这盒也给姐姐。”   一时有点摸不清这小姑娘一个劲和她示好是个什么意思,不过徐承熙不是小家子气的人,一盒点心而已,她就道谢接下。 作者有话要说:     ☆、你长得真的很美六   徐娉婷看徐承熙收下点心,也觉得两人亲近了些,还说道;“我还要谢谢大姐,那花样子我拿去给母亲请来的绣娘看,说这样的花样子就是她也很少见,可见姐姐是下了功夫的。”   那自然是,徐承熙在相府上请的那位擅长绣活的女官可不是普通人。有些花样子是直接从名家画本上描摹出来的,不是随便就能画得出来的。   徐樰晴不知什么时候看过来,见两人相谈甚欢,气就打心里冒出来,她故意抬高声调说道:“大姐,三姐,你们说什么呢?三姐你的糕点怎么全给了大姐?”   一屋子的人都看过来,原本和高氏说话的太夫人也望过来。   徐樰晴越发得意,“大姐可是喜欢这点心,也是呢,西州到底和天都城口味不一样,大姐兴许是喜欢,我的这一盒也给大姐。”她说着竟然亲自拿起点心匣子往徐承熙跟前递。   你不是不和我说话吗,我看你做长姐的有没有那么守信,还是在祖母跟前也敢和昨天一样下我的脸。   昨天在蒋先生那里发生的口角,周家姐妹不在,如今在场的除了徐樰晴和徐承熙本人,也就徐娉婷知道的一清二楚。她这个庶妹的心思,动动眼皮子她就知道没安好心。   徐承熙要么当着大家的面当昨天的事没发生,就此揭过,自然你好我好大家好,可是昨天刚说的话今天就反悔,就没了威信,以后姐妹之间,谁还拿她的话当回事。要么徐承熙干脆把昨天的事捅出来,可是那样太夫人或许会说徐樰晴两句,心里却会怪徐承熙不会做人。   这般手段,就和往日里在三房时,徐樰晴当着徐长茂和高氏的面,明着问高氏冬日炭火可有多余,结果高氏不论说什么,徐长茂都会很不悦,怪她作为一个嫡母在小地方苛刻庶出的女儿。   徐娉婷再看一眼徐樰晴脸上的笑意,觉得刺眼的不得了,想到平日里母亲为了她和弟弟的隐忍,这就有心站出来为徐承熙说话,打徐樰晴一耳光。可是高氏却朝着她摇摇头,徐娉婷到底也没能站起来说什么。   反观徐承熙,她根本没有把这些小丫头放在心上,小姑娘玩这一手的时候,和她在相府所遭遇的一切相比,简直不堪一提。   徐承熙不紧不慢的擦擦手,然后把脏了的帕子收起来,然后看了一眼秋水。   如果说往常的秋水还没那么大胆,这几天的相处,秋水已经确定自己明白徐承熙的意思。她上前接过徐樰晴的点心匣子,“多谢三小姐。”   徐樰晴没想到徐承熙会让自己身边的人去接点心匣子,这还是明摆着打她的脸,道谢的都是丫鬟。她一时怔楞,依旧站在那里。   上座的太夫人也有些看不过去一般,“元娘,你妹妹也是好意,你怎么连句谢都没有。”   徐承熙嘴上漾起大大的笑容,“都不是外人,我和妹妹们都亲的很,妹妹们孝敬我的点心,哪里还用得着谢。就像我爹还有二叔三叔都孝敬祖母一样的,一家人不说两家话,这点小事,说谢就太生分了,祖母,你说是不是。”   你不是要表示亲近么,我就让你亲近,谁膈应谁知道。   老人大都喜欢听好话,太夫人立即就笑开了,“元娘说的是,你喜欢这点心啊,走的时候让她们给你再装上两盒。”   “祖母的好东西都让我一个人拿了,那怎么成,祖母你且放着,我每天来跟着沾点福气就是了。”   太夫人喜欢别人说她有福气,这就笑开了,厅堂里太太和老嬷嬷们也都笑起来,纷纷恭维起太夫人好福气。倒是没人再注意徐承熙和徐樰晴这边来。   从头到尾,徐承熙依旧没有和徐樰晴说一个字。徐娉婷望着爽朗笑着的徐承熙满心满眼都是佩服。   原地站着的徐樰晴抿了抿唇,在一片祥和的笑声中不甘而愤恨的再次把暗亏吞回去,咽到肚子里,默默的坐回去,再不敢吭声。   出了太夫人的庆安堂,一走到外面四边开阔的花廊下,徐承熙就对秋水说,“三盒点心,一盒拿去给妹妹,剩下的你们和几位妈妈分了吧。”   秋水看徐承熙没有不高兴,就大着胆子玩笑道:“我还以为小姐让我把一盒点心拿去喂狗呢。”   笑了一声,徐承熙道:“好好的点心,也是钱买的,喂狗作甚。”   “这不是四小姐给的点心,我还以为小姐不喜欢呢。”   “我有什么不喜欢的,这说到底也是祖母给的点心,怎么都没有喂狗的道理。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事,我可是不干的。”徐承熙说道。   秋水不明所以,徐承熙就说:“不明白不要紧,你只要知道你家小姐做事,不做则已,要做就不能让人拿住把柄。否则做了和没做也是一样的。”   秋水在后面似懂非懂的点点头。   这之后的日子尚算安定,白日里徐承熙去蒋先生处上课,下午回来教两个妹妹识字和说故事。大概有之前她在几个姑娘跟前的立威,人人都知道她不好惹,没人当她是软柿子,随便对待。只是凡事有利有弊,上一世因为她性格软弱总是回护她的周慕青,大概是觉得现在的她不怎么好接近,这一世与她走的并不亲近。   可惜太平日子没两天,这一日蔡氏在照影堂,正说着太夫人有意让她主持中馈。   徐承熙当即就有千言万语想反对。   上一世的时候,也是在这个时候,祖母说让母亲掌家,在几房跟前都说了,最后拿了对牌给母亲。结果呢,母亲还真的就接了。   作为徐承熙能理解母亲想要融入整个徐家,做好父亲贤内助的心。可是她也不得不承认,母亲缺乏掌管一府的经验和能力。在做生意上,母亲一个顶三,但是在内宅这块,母亲真的很难理解那些弯弯绕绕的曲折。   下人做错事如果事小就该罚,事大就该被发卖了,直来直去是母亲的做法。当然如果是自己家,这样做是对的。   问题就在于,侯府不是他们的家,所以母亲越是公正,越是触怒其他几房的利益。   这还不算,就单说银钱一项。   原本各房都是各过各的,太夫人掌中馈,管着属于侯府还没分给几房的产业连着祭田。平日里吃穿嚼用和下人的月例都是各房出自己的,除此之外,太夫人额外补贴各房一部分。当然她私底下愿意给谁私房钱,就不知道了。遇到年节,都是太夫人出钱,各房出人。   后来大房掌家,太夫人明着是把权力交出来,实际上,那些产业铺子都算成了自己的私产。并没有交出来。   徐承熙总是记得,母亲每每为了银钱发难,她就不明白了,自家铺子的生意那么好,母亲怎么还会为了钱发难。   最后母亲熬不住她质问,才说出实话来,每年都是大房拿自己的钱去贴补其他几房,还有孝敬太夫人的钱也是如此。   她问母亲这样大的事,父亲知道不知道。   然后父亲母亲相互一对,才发现太夫人真是打得一手好牌。   不过是因为大房刚从西州回来的时候,给太夫人的孝敬不菲,太夫人以为大房有钱的很,又不见大房主动拿银子出来给其他兄弟,心里不痛快,才想出这么个法子。   太夫人也不想一想,那是他们在西州经营数年一朝回来才拿出的孝敬,平日里也不过普通度日。太夫人却以为他们是吝啬的肥羊。   就是这样,二房和三房还以为自己拿的银子是侯府原本产业的收益,半点不领人情。   这明摆着让大房暗地里出人出力还不讨好,言语里也没有半分好听的话,简直是拿人当傻子耍着玩。   落魄做官人家娶了商户女,骗媳妇嫁妆的手段就是这么来的。让媳妇主持中馈,却不给银子,让人家拿自己嫁妆填窟窿。说实话,这样的事,满天都城闹出来都是天大的丑闻。以后不要想有人愿意把自己姑娘嫁过去。   徐父一向敬重太夫人,觉得太夫人独自带大他们兄妹不容易,一切都是以太夫人为先。万万没想到母亲会用如此下作的手段。徐父还说太夫人绝不会如此,定是有人在旁边撺掇的。   弄清楚了前因后果,徐承熙连着徐父徐母都气的不行,蔡氏干脆闹到了太夫人跟前。奈何太夫人也是心虚,很干脆明了的晕过去,又是头疼,又是撒泼发疯,哭着闹着数落徐汾不孝。   那样的场景,徐承熙再回想一次,都感觉和噩梦似得。   这天底下真的有人倚老卖老,以为自己是什么千娇百媚的宝贝每个人都得好生捧着,错了也不能说,是非不明,不讲道理。   从那时徐承熙也看清楚了一件事,都说孩子要宠,老人要哄。可是任性的混世魔王和为老不尊的,你还真的是给她三分颜色就能给你开染坊。你越是宠着哄着,最后就把自己绕进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你长得真的很美七   当天晚间,徐父从按察司回来,徐承熙就在父亲的书房。   平时徐汾的书房因为有公文和徐汾的私人刻章,他身边的人不分昼夜都要守着书房,即便是蔡氏和徐承熙过来,没有徐汾的吩咐,也不得随意拿取任何东西。   徐汾身边伺候的长随杨钦今天值守,徐承熙也不为难他,就等在门口。   等徐汾来了,两人步入书房,杨钦听他的吩咐拿了几件文书就退到门外,徐汾就到徐承熙跟前,颇为意外的问道,“杨钦差人来说你在这我还不相信。”   徐承熙没说话,拿过小炉子边上一早泡好的茶,递到徐汾手上。   依旧是西州的香片茶,泡开的水温正合适,入口一股花香气。   其实原本徐汾是不喜欢西州的香片茶,他从小喝的是永安的岩茶,深红色的茶叶在水里晕开,味道也是淳郁浓香,略苦过后就是浓厚的甘甜,回味无穷。   他刚到西州那会,是住在官家旅馆里。每每店家免费提供的香片茶,都是最次等的茶叶,味苦香味只有一点,不仔细闻根本闻不出来。还有冬天的时候往往喝的都是陈茶,一嘴的木屑渣子味。   就是后来徐汾娶了蔡氏,天天都有好茶喝,也总觉得香气太过。直到有一年的冬天,夷都下了一场厚厚的雪,漫天飞雪,学堂里罢了课,官府里也只能提前放假。徐汾回到家中,一屋子的香片茶气息,他才知道最好的香片茶是怎么做出来的。   非得是冬雪化成水再滚沸,冬天的雪夜,炉子里的炭火烧的屋子里暖烘烘的,再喝上一口雪水香片茶,那甘冽的滋味,徐汾简直无法形容。   从那以后,徐汾才真正喜欢上香片茶。还自己尝试着用花露水和山涧溪水来泡。即便总被蔡氏说闲着没事爱折腾也乐此不疲。   一口茶下肚,徐汾觉得很有滋味,紧绷了一天的情绪也和缓下来。   “我的乖女,这茶泡的比你母亲泡的好多了。”徐汾很亲昵的摸了摸徐承熙的头。   “爹爹,我有话和你说。”徐承熙正色道。   “知道,你找爹爹肯定是有事,说吧,是想要新裙子你母亲不给你做还是谁给你委屈了?爹爹给你撑腰。”徐汾心情好的说着玩笑话。   不知道为什么每当这个时候,看着面容红润的父亲,徐承熙就总是想哭。她实在没法想象父亲以后会变成那样一副沧桑的模样。   “不是为了新裙子,也不是为了其他什么事,我是府里的大小姐,哪个敢给我委屈受。”徐承熙笑道,“父亲,是关于母亲的。”   放下茶杯,徐汾这次是真的意外了,他手上摩挲着茶杯上的青瓷图案,不明白的很,“你母亲怎么了?”   “爹爹,祖母说想让母亲掌家。”   果然,这茶徐汾就喝不下去了,他眼睛瞪圆了,“是你母亲想掌家?”   徐承熙果断摇摇头,“是也不是,祖母也就是那么一说,母亲的确是想掌家,不过爹爹,我们刚从西州到天都城,什么门门道道都不清楚,光是铺子里的生意就够母亲头疼的了。母亲是因为爹爹老说孝敬祖母,才说帮祖母分担,想要管家,可是万一她管不好,就是好心办坏事了。”   徐汾一合茶碗,点头道:“你母亲那急躁的性子,还真有可能。”   定了心,徐承熙暗道果然家里还是有一个靠谱的人的,父亲就是心肠太直,总是觉得对家里人不用设防。太夫人不是喜欢用孝道逼迫父亲么,这孝道别人能用她也能用。   “爹爹,我都私下问过祖母院子里的嬷嬷,祖母掌家其实也不操劳,三叔三婶都帮着打理,往年都是这样过来的。不过是今年我们回来了,上次宴请也做得好,祖母就想着让母亲掌家。祖母是好心,可是爹爹你不是教我和妹妹要对长辈孝顺,我觉得,还是祖母和三婶掌家的好。打理中馈是很处风头的,祖母和三婶喜欢,就让她们掌家好了。我们为了祖母,也还是不要去争的好。”   徐承熙一句一个祖母和三婶,这一串话听下来,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徐汾想了想立马就快慰道,“还是我的乖女想的清楚。是了,你祖母年轻时候就不喜欢别人说她不能行,这要是没事做她老人家肯定反倒不高兴。你不用管了,晚上我亲自和你母亲去说,叫她不要什么事都揽到头上。”   徐汾发了话,徐承熙彻底放了心。   晚上用过晚膳,果然徐汾就拿这孝顺的说辞劝诫蔡氏。徐汾的话,蔡氏还是听得,心里不愿意,也还是点头答应了。   此后不久,果然太夫人三番两次都提起让大房掌家,蔡氏心再大,也不敢违背夫君,从来没有应下。搞得太夫人被拒绝了几次,心里也不畅快。   不过很快,太夫人也顾不上为这些事情烦心了,青槐街猫儿胡同马翰林五姑爷家送过来的消息让她老人家嘴皮上火。   嫁出去的五姑奶奶日子过不下去了,给侯府递信,这是要娘家给自己撑腰呢。   太夫人一生中所有的子女里面,除去那几个白姨娘生的庶女庶子,一共生了七个孩子。两个早夭,剩下的这五个,她自己的亲生儿女,她最疼爱的就是小儿子徐长茂和小女儿徐敏研。   这个疼爱是真的喜欢到了极点,听到自己女儿过得不好,还有可能被送回娘家,太夫人如何能有心思再管旁的事情。   当即就给各方传话,一时间,三位老爷都被叫去了庆安堂说话。   左等右等,徐汾也不回来。蔡氏和徐承熙连着徐徽柔徐茵柔先用饭。   饭后照旧泡了茶,又过了三刻钟,徐汾才步履匆忙的披着夜色回来。他身上还穿着办差事的深红黛青的蟒袍,显然是一回来来不及换衣服就去了太夫人那边。   一进门徐汾就要茶喝,蔡氏好生心疼,心里埋怨太夫人有什么事让人这么急匆匆的,喝口茶的功夫都没有。她也不是全然笨的,没有说出来。只是一个劲的嘘寒问暖,叫人去拿了热着的饭菜过来,一会拿了拧干的帕子过来,一会又服饰徐汾换衣服脱鞋袜。   等徐汾收拾妥当,吃完饭,两个小的早就叫妈妈抱下去睡着了。   徐承熙想知道太夫人具体说了些什么,是以一直留在照影堂。   徐汾在这些事情上倒是不避讳,擦过手喝了口茶,就说道:“说是小妹和妹夫有些口角,妹夫就让她回娘家住一段时间。叫侯府去个人接。”   这话别说是徐承熙,就是一向不多想的蔡氏都不相信。   在大启,嫁出去的姑娘被送回娘家,一般有只有三种可能。   一则被休,需要正式的文书和女子犯“七出”哪一条的证据,大启律例文书里面每一条对应的那些情况不能被休弃,都写的很清楚。除非真的是做了无可挽回的事情,诸如年过四十无子又或者善妒不许夫君纳妾还有不侍奉公婆之类的,都是可以变通处理的。比如无子可以允许过继,善妒如果有个强有力的娘家也不是那么严重的理由,就是不侍奉公婆有丫鬟婆子代为敬孝也说得过去。   因为出嫁女被休是很严重有损名声的,普通人只要还能说和不结死仇,通常都不会那么不通情理的选择休妻。   二则和离,但是作为出嫁女回娘家能拿着一纸和离书。要么是夫家有什么隐情,一般情况下,都是暴虐或者骗取妻子嫁妆之类的,于名声上是对夫家是很不利的。要么就是这妻子实在是无可忍受,但是又并非从“七出”里面选择出一条来休妻,夫家宁愿自损名声也要和离。还有一种情况就是,妻主动求去,需要夫家同意,写下求去和离书。这样的情况女子再嫁不利,也是很少有的。   三则析产别居,这是许多富贵人家常用的方式,夫妻分离别居,写下互通条约,这是做着名义上的夫妻罢了。其他并不妨碍什么。于名声也好听。   徐承熙是清楚知道,上一世的时候,徐敏研是和离回侯府的。但具体是因为哪一条她却不清楚。 作者有话要说:     ☆、你长得真的很美八   徐承熙是清楚知道,上一世的时候,徐敏研是和离回侯府的。但具体是因为哪一条她却不清楚。   但不管是哪一条,什么“小妹和妹夫有些口角,想让娘家兄弟去把人接回来住几天静养”这样的鬼话,那是鬼都不信的。   蔡氏皱了眉,“婆婆没说具体是怎么回事?”   “母亲也是什么都不知道,两眼一抹黑,只是说前几天小妹来过,也就是寻常小事。没想到突然来了这么一茬事。叫我们几个看情况,谁上门去比较合适。”徐汾说道。   心口一紧,蔡氏忙问道:“你没有抢着说你要去吧。”   徐汾摇摇头,似乎很奇怪蔡氏会这么问,“陛下要巡视西山大营,连带着按察司也忙起来,我就是要去也抽不出功夫。再说了,他马昶献也不要太过分,这事情究竟怎么回事都没弄清楚,就让我们上门接人。总也要探听清楚了再看如何。”   连连点头,蔡氏说道:“是这个理呢,老爷,要不我明天给两个姑奶奶都下帖子请她们过来问问?”   徐汾赞成,“二弟妹不怎么会交际,本来这些事应该三弟妹做的。不过龄哥儿正在准备恩科,三弟妹要做不少打点。这事你帮着分担一些总是应该的。”   这说的是三房高氏所出的嫡长子徐龄,要说徐龄和徐娉婷都是高氏费了心力养育,两个孩子都像是高家高氏的兄弟。徐龄尤为出色,性格也沉稳,去岁就过了府试,身上有了功名。今年专心考恩科,多在外祖父母家,高氏为了徐龄少不了打点官学书院的老师。恐怕无暇他顾。   徐汾是很欣赏徐龄的,兄弟里面,虽然徐长茂是个扶不起来的,但毕竟是自家兄弟,顺带徐龄也让他很关注。   蔡氏应是:“龄哥那里,我们是不是也要尽一份心?”   “这事我会看着些,你不用管,把母亲吩咐的事帮着做好就行了。小妹这里还要你多费心。”   蔡氏点头,多余的话一句都不敢说。话一说到子侄一辈,蔡氏就觉得气短。没儿子是她的短处,生双生子的时候伤了身子,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生出个儿子。   刚到侯府的时候,太夫人就旁敲侧击的说过蔡氏,无子应主动为丈夫纳妾才是。可但凡是个女子,没有人愿意给自己丈夫纳妾,能躲过一阵是一阵。加上徐汾总是记得在西州的时候蔡氏下嫁为雪中送炭,蔡氏又比他小许多,平时多加忍让,子嗣一事也不强求。还有之前经过李氏一事,徐汾本就对小儿女的感情也看淡不少,并不沉迷于旖旎感情中,是以不曾纳妾。   此时听徐汾说起徐龄,其实也并没有说什么,蔡氏无端就有了委屈之感。服侍徐汾睡下,自己却辗转一夜难眠。   第二天一大早蔡氏的眼圈底下都是青色的,扑了厚粉才勉强遮盖住。她叫徐承熙来帮她写帖子,又让人去请大夫。   徐承熙一过来就看见蔡氏穿着花团滇红长褙子,梳了牡丹发髻,戴着赤金碧玉钗,描了眉,涂了厚粉。这显然是精神不好强做打扮,又听到下人说去请大夫,就不免多想。   这几年徐承熙渐渐长大,有其是到天都城这一段时间,处处都行止有度。蔡氏也不瞒她,“请了擅长妇科的女医正来看看,你娘我想给你生个弟弟,也不知道有没有那个福气有生之年能有那个抱儿子的命。”   徐承熙挨着母亲坐下,眼神放在半月桌上静静开放的木兰花上。她知道的,母亲还真没有那个命,生双生子的时候落下的病根一直没好全。上一世的时候,因为祖母逼迫,要往大房塞人,母亲强撑着怀了个幺儿,那时候一家人多开心,可惜到底先天不足,那孩子不足月就夭折了,母亲伤心之下患了病,父亲也一下子老了很多岁。   叹了口气,徐承熙也不知道说什么好。   女人生子不易,生下来要养大更难,相府上那般阔气,在崔澜之前也有好几个孩子没活着长大。不过是幼儿身子骨脆弱,不易养大罢了。   好在蔡氏也不是真的就要徐承熙说什么,这样私密的话她也没地方说去,给自己女儿说两句倒是没什么。   帖子送出去,两边反应都很快,徐敏琴来了信,说是马家那边她会走一趟,有消息了就到侯府来。至于徐敏沅,和两个妹妹并不那么亲近,又不好不过问,不过是出于面子情下午就过来侯府。庆安堂那边乱糟糟的,她就过来照影堂。蔡氏把她请到自己房里说话。   已经是快到六月,天气热了许多,徐敏沅穿着芜青色十样锦的比甲,底下一件挑花长裙,头上一件赤金碧玉头箍,手上执着流苏团扇。她依旧带着沈安然,气质高贵大方,平素静养又保养的好,两人不像是隔着辈分的侄孙和祖母,倒像是年纪大的母子一般。   “嫂嫂勿怪,家中只有我和少樘,我不带着他,那些仆妇看着我不放心。”徐敏沅摇着团扇说道。   沈安然上前来见礼,和那天宴请时相比他没什么变化,一双眼睛灵动的盯着徐承熙看。   蔡氏喜欢孩子,徐承熙见到沈安然也很高兴,蔡氏说道:“这孩子看着就讨人喜欢,难怪你喜欢带着他。”   徐敏沅莞尔:“你们个个都这样说,闹起来让人头疼的时候,你们可看不到。上一回宗佑答应他月中回来,结果临行又让事情绊住了,就让人带着东西回来。这小子在门口坐了一早上,等着车子来了,愣是没看见宗佑回来,哭的我实在没法子。老太爷哄都不管用,还是英国公夫人带了几个孩子过来,有人陪着玩,他才不哭了。”   听见是在说他,沈安然还有些不服气,小小孩童皱了眉。不过家教是好的,知道长辈说话,没有他插话的余地。徐承熙注意到,还摸了摸他的头。   蔡氏就顺着说道:“这样繁忙,年节都不回来。这孩子见不到父亲,也是可怜见的。”   徐敏沅深有同感,“谁说不是呢,宗佑也不是个冷面冷情的人,我这侄儿真正是个苦命人,侄媳妇去的时候,少樘还在襁褓里呢。”叹了口气,她说道:“宗佑是伤心了,考中庶吉士之后,心思都放到了办差上,本来能留在天家跟前,他自己没心入阁,说是要历练一番。天家钦点,放他去了江南。先是赴任广屏镇的镇督,那时候好歹每年还能回来两次。再之后升了凤州府府督,就一年回来一次。今年就连那一次都省略了。”   蔡氏一听也是,时下做官分能臣言官武勋几种,能创下如此盛世,宫中那一位是清明圣人,非能人不得用。在外做官要步步高升,自然总是难得两全。总有顾不到的时候。思量过后又是羡慕,这般年轻就做了正四品的实权府督,那可不是一般人。难怪都说沈家势大,随便出来一位不是在六部,就是外放也都是江南这样的好地方。哪里像徐汾,在西州苦熬这么些年才算是熬出了头。   这心思一起,蔡氏就止不住问道:“那他可再娶亲不曾,总不能就这么一直下去,身边连个知冷知热的人都没有。孩子也顾不上。这要是身边有个人,让孩子还是跟着父亲的好。”   呵呵一笑,徐敏沅道:“嫂嫂刚来天都城可能不知道,这勋贵妇人圈子里,我那侄儿是出了名的。”   见蔡氏不解,徐敏沅也没有多卖关子,“当初我那侄儿还没成亲的时候,多少待字闺中的女子都想嫁。后来他娶了我那侄媳妇,是他母亲家里的表妹,两人是青梅竹马。刚成亲那会,房里连个通房都没有。两人感情好得很。可惜我那侄媳妇命薄,人走了之后我那侄儿也再无心娶亲。相熟的都知道宗佑是个长情的,这一传十十传百,哪怕是做继室,各个都想嫁进来。只是宗佑自己不愿意罢了。”   成亲后房中连个通房都没有,妻子死了别的女人也不娶,这世上还有这般长情的男子。蔡氏自己都有些眼热。她和徐父最好的那两年,徐父待她也不错。房中没有人,但是她多少知道一点男人在外面的德行。只是徐汾给她尊重,她也全当外面是喝酒应酬装着不知道那些花花肠子罢了。   女人和男人看待一个男人是好是坏的角度不一样,得出的结果也不一样。这样痴情的男人,于这世上大部分男子都不同,不养外室,不要纳妾,对自己的妻子一心一意。让男人看或许是怪胎,对于女人来说,自然是异宝。   “就为这个,老太爷没少说他,也没有用。后来都传遍了,那些勋贵妇人见了他都不叫他沈明真,见了他叫他沈郎君。就知道他是那个沈家的长情郎。”   这自然是玩笑话,蔡氏一听也笑开了。   徐承熙心中却仿佛有惊涛骇浪一般,沈宗佑,沈家人,她早该想到的,后来的那个和崔相平起平坐的少年左相沈明真。让崔澜念念不忘咬牙切齿说着“既生瑜何生亮”的沈明真。 作者有话要说:     ☆、那你就不要想的太美一   徐承熙心中却仿佛有惊涛骇浪一般,沈宗佑,沈家人,她早该想到的,后来的那个和崔相平起平坐的少年左相沈明真。让崔澜念念不忘咬牙切齿说着“既生瑜何生亮”的沈明真。   传闻沈明真其人,颇得沈公真传,十六岁就过了府试,是江南州的头名。后来会试,他一举考中,为天赫十七年的探花郎。   据说原本他殿试的文章是极精彩的,他本人也长得模样很俊,只是那一年刚好宜珍公主下嫁,相中的阁老幼子魏闻点了状元。否则本是应该连中三元。   就是这样,圣人觉得有愧沈明真,后来他考中庶吉士,圣人亲自问了他想入阁还是想外放做官。要知道每年翰林出来多少人,能得圣人亲自问询的恐怕也就沈明真一人了。   说起沈明真来,徐承熙知道的这么清楚,还是全靠在相府上,每每能让崔澜面容变色的,都是有关于沈明真的。   崔澜自己从小也是有英才之名,他们这些世家大族出来的,把科举之途看的就更透彻一些。崔澜也读书,但是他有了举人的身份之后就没有再考了,崔相爷让信任的人陪着崔澜四处游历,数年之后才回到天都城再继续科考,之后殿试时得了二甲三十四名。同样被选为庶吉士。   对于世人来说万里取一的成绩,对于崔澜来说只不过是必然之路。他本身是日日承受着众人的称赞也视作理所当然的。如果没有沈明真,崔澜或许会一直认为自己才是那个得天独厚的,并且毫不犹豫的坚定走下去。可惜因为相似的坦途和身世,少不了总有人拿同样年岁的两人相比较。   先是崔澜作为庶吉士参加散馆考试得了优等,被授位翰林院编修,此时正是名声大振之时,众人都知道他是崔氏一族这一辈里最看重的子弟,当时翰林院不少人都说恐怕这又是一个要入阁拜相的崔家人。   作为同期最年轻的翰林编修,崔澜本该万众瞩目。恰逢沈明真在江南地方上治理水患颇有成绩,还向元帝敬献了一名专攻水利的山野修士,元帝大悦,很直接的给沈明真的官职连升三级,从五品的府督到从四品,年仅二十七岁的布政司参议。立即就把崔澜的那点风头给盖过去,成了朝中人人津津乐道的少年有为之士,崔澜这二十七岁的翰林编修也就不算什么了。   后有崔澜潜心在翰林院为陛下编修典籍连获称赞的时候,沈明真在江南连办了几件大事,连着治理水患和肃清贪腐吏治,据说他从地方上到江南省杭州赴任时,百姓敬称他一声沈阎王,十里相送一点不夸张,名声传到中州,元帝都引为美谈,崔澜所取得的那点成就与之相比,高下立分。   再之后崔澜离开翰林院,入阁的第一步,起点就是从六品的中书郎中,虽然品级不高,确是实打实的天子近臣,为元帝捧读奏折,一时风头无限。但沈明真在江南任期期满,三项考评全是优等,按照旧历的规矩,顶多应该升为正三品的江南州布政司丞。结果元帝看完沈明真任期考评甚为满意,又有内阁几位大学士为沈明真做保荐,大笔一挥,沈明真的封书上就去掉了司丞字样,直接升任从二品的江南布政使。   就算是地方官比京官级别低,可是从二品的江南布政使也足以让京中的大佬对沈明真从俯视的角度重新审视,抛弃“可为后生”的名头,开始视他为平辈同等人物看待。   作为崔澜之妻,徐承熙清楚的感觉得到,尽管崔澜一直表现的不甚在意,但是实际上,从初始的运筹帷幄开始转变的,正是沈明真任江南布政使的时期。   做万年老二的感觉,不是每个人都能习惯的,尤其是像崔澜这样从小就顺风顺水被捧着长大,更遑论他有着足够的学识和资本。   事实上,每一次获得一些成就,都被沈明真强压一头的感觉,对崔澜来说并不好受。尤其是在众人的调笑中,崔澜就是“你已经很优秀了,可惜沈明真不是一般人,否则你就是第一人”的最佳写照。   面对外人时,崔澜会表现的很淡然,仿佛并不在意他人的言论,他的阅历告诉他凡事须得忍耐。但是在内心里,徐承熙知道他是想要成为那个“第一人”,而不是其他。   因为心有忍耐,所以崔澜愈发的内敛沉默,做事时也愈发仔细,三年后终于得偿所愿元帝点了他入内阁任从四品主簿。可是同一时间,沈明真回京述职,参政知事章惠松致仕,众人都在揣测谁会补了这个缺,又会是内阁中的哪一位阁老高升。一如元帝破格点了崔澜入阁,同样他认为以沈明真之能在江南已经有些不器用,点了他补这空悬的参政知事之位。   同样是从二品,在京中和在地方,却是大有不同。   进入中台任参政知事,等于进入离元帝最近的权利中心。就是崔相本人见了沈明真,都不敢托大叫他贤侄,要表示适当的态度称一声沈参政。   不知不觉中,沈明真已经走到了不论崔澜是平心静气还是焦躁无奈都需要仰视的地方。他终于不再是被人处处压一头的万年老二。因为已经不会有人拿他和沈明真两相比较。就是崔澜自己都不再自嘲说“既生瑜何生亮”这样的话。因为距离太远,任何对比之言只是显得自己浅薄罢了。   徐承熙记得,沈参政上朝的第一天,崔澜回来后在自己书房内彻夜不眠。   而这之后,沈明真的仕途坦荡,从平章政事到正一品的左丞再到填补空悬多年的左相之位,就显得毫不惊奇了。   原来沈明真是大姑母的侄儿,上一世的时候,徐承熙没有和大姑母如此亲近过,自然也无从知晓原来她曾经距离传说中和崔相一样的人物这样近。   到底上一世,还有什么事是被她遗漏的?   蔡氏和徐敏沅寒暄两句,就说到今天的正题,不过大概是不适合孩子们听,蔡氏让徐承熙带着沈安然出去玩。   照影堂就这么大,肯定不及沈老在天都城御赐的宅子修的好。徐承熙就带着沈安然到自己的书阁。   说是书阁,其实不过是摆了张大案几和座椅,平时供徐承熙练字的地方。   知道了沈安然是沈明真的儿子,即便知道现在的沈明真还在江南的地方上熬资历,并不是那个后来名动天下和崔相齐名的沈相,徐承熙也觉得有几分不可思议之处,再看沈安然就觉得有些不同。   “表姑姑,这是你写的字?”沈安然指着案几上晾着的草书问道。   徐承熙觉得有些窘然,少有女子写草书,这要是传出来名声不好听,她忙要把纸收起来。沈安然却说:“表姑姑和我娘一样。我爹爹说,我娘生我以前也喜欢写草书。”   这一瞬间,徐承熙心里就好像被什么撞了一下,变得异常柔软。   她停了收起纸张的动作,摸了摸沈安然的头,这孩子生的好,一双眼睛湿漉漉的像小奶狗一样,总是让人的心变得很柔软。   出生没多久就没了母亲,父亲又在外做官经常见不到,这有和没有其实区别也不大。这孩子想必心里也寂寞的很。   “你呢,你会写字了吗?”徐承熙问道。   沈安然很有气势的道:“那是自然,我已经学过千字文。”   徐承熙笑了笑,“那你给我写几个字好不好?我给你磨墨。”   沈安然很大方的道:“那有什么不可以的。”   徐承熙磨好墨,沈安然摆好姿势在白纸上写大字,当然不能和成年人相比,就沈安然刚启蒙的年龄来说,算得上是写的很好的了。而且他很专注,原本只是给徐承熙写几个字,后来照着一篇圆中宋体碑文全部临出来。   待到徐承熙再去看已经是小半个时辰过去了。   写完搁下笔,沈安然就等着徐承熙点评。看着小孩绷紧了像是生怕先生说了什么不好的评语,徐承熙就觉得有趣。不过她知道小孩子通常都面薄,没有敢说什么,很认真的说起他写的字。有的字很显然沈安然只是照着描画,写出来没有骨骼。   徐承熙很耐心的就着沈安然写的不好的字,按着每个字的框架结构重新给讲了一遍。   沈安然很受教,“你讲的比师范讲的好,我一听就明白了,师范每次让我临写,写的不好,他就要说一堆话,我最怕他讲话了。”   徐承熙笑了笑,正经教写字的师范,越是年纪大臭毛病越多,话也不好好说,用一堆引经据典显得很博学。他们本身字写的好,人们常常就觉得这样的师范是很厉害的。她大姑母想必也是这样想的。殊不知自己会和会教人往往是两回事。   看着时间差不多,徐承熙就要带沈安然回照影堂,临走沈安然说:“表姑姑,我写的字带回去再记一记,你这张字也给我好不好。”   他说的是徐承熙之前写的草书,徐承熙点头应了。她没有多想,也不用想。横竖不过是抄写的碑文,内容还是感怀过世的祖父母,就是不小心落到别人手里也一看就是习作,无甚大碍。 作者有话要说:     ☆、那你就不要想得太美二   因为突然发现沈明真其人和自己有不少联系,徐承熙今日受到的冲击远超以往。她甚至无心打听母亲和大姑母在房中都说了些什么。   倒不是说沈明真本人多显赫,徐承熙可以仗着自己与大姑母一家的关系攀附。如果真的有这个想法,早在发现自己重生的那几日,徐承熙就可以做许多事,毕竟她可是知道日后元帝立了谁当太子。   徐承熙今日所体悟,乃是拓宽了自己的眼界和格局。   她总是纠结于过去那些年嫁给崔澜所受到的苛待,想到这一切的根源来自于家中为了利益而出卖自己的所谓亲人。却忘记了自己已经不是那个相府中日夜煎熬着的崔澜之妻。   利益这种事是无可回避的,徐承熙庆幸自己的父母亲都是普通人,只希望自己的女儿过得好。不曾想过要用她去换取利益的想法。京中多得是勋贵人家用女儿联姻,获取钱财或者高升。她觉得祖母的做法可憎可恨,说不定太夫人她老人家还觉得自己烂泥扶不上墙,泼天的富贵都享用不起。   这就是人和人的差别,有些人是宁愿维持着光鲜的生活也不管内里是否破烂不堪,有些人是宁可粗布糙米也要挺直了脊背不受束缚的活着。   横竖避是避不过的,她如今把一切事情都越往外推,爹爹和娘亲一无所觉,到时候说不定事情还会更糟糕。   而且有些事情,不是想避就能避过的。   春日总是匆匆,徐承熙眼看着一开始大家都不当一回事,到盛夏时徐家人擦着大汗不停的进进出出,就知道离她小姑母回侯府的日子恐怕是越来越近了。   她不用刻意去打听,丫鬟婆子之间相互说闲话的时候听上一耳朵,都能知道是怎么一回事。   她那小姑母好威风,把从老家过来的婆母一家人统统撵出门,却防不住马翰林背着她玩了一手两面三刀。   先是哄着妻子拿出银钱,然后拿着这笔钱在外面置办了一处小宅院,把老家的父母亲戚好生安置了,还顺着父母的意思偷偷养了外室,美其名曰照顾父母,据说珠胎暗结,那外室已经怀孕三月。算算时间,正是马家人离开不久搬到外面宅院的时候。   马昶献自以为自己掩饰的好,熟料徐敏研也是知道大概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她也不想和婆母公公闹僵,默许了马家亲戚到外面住,要她出点钱也认了。只是没想到马昶献背着她还留了这一手。后来那外室月份大了,想瞒也瞒不住,徐敏研安插过去的婢女来回禀。这才知道。   被识破了那马昶献不以为耻,反而苦大仇深的一跺脚,干脆住到了父母和外室跟前。徐敏研去闹了几回,他干脆写了封信到侯府,这是要休妻的架势。   事情闹开了,侯府上下都很头疼,太夫人是真伤心也觉得马昶献可恨,当下就挑唆着要女儿和离,还指派了徐汾和徐嘉应徐长茂三兄弟出面。   徐汾是考虑的更多一些,和离归家的女儿怎么都是吃亏的那一方,太夫人只是顾着一时痛快,却不想后果。更何况还有个马霜霜,日后侄女的日子恐怕是要难过了。   徐汾在太夫人跟前想劝和,结果太夫人劈头盖脸就是一顿骂,说他不顾及妹妹,徐汾只能泱泱回了照影堂。   徐承熙这一回没有去当善解人意的乖女儿,总是粉饰太平有什么好处,不如叫事情全部爆发出来,让父亲看清楚了这些人的嘴脸。   这一拉扯就又是大半年,到十二月冬至前后,京都里下了一场大雪,在这扑簌簌的漫天飞雪中,徐敏研裹着白毛领披肩,掉着眼泪回了侯府。   去接人的不是徐汾,这几日近年关,正是按察司里最忙的时候。随时都要预备着元帝有可能的问事。这是第一等的正经事,太夫人再分不出好歹也知道这个时候不能叫徐汾回来。去接人的差事就落在了徐嘉应和徐长茂身上。   天冷,蒋先生那里也有事务要忙,课堂改成了隔一日一次。徐承熙没处去,她近来和徐娉婷的关系不错,两人经常一起忙针线上的事。徐敏研带着马霜霜回来的时候,她正和徐娉婷无聊的玩着棋子。   外面的婆子过来让两位小姐去庆安堂的时候,徐承熙和徐娉婷正在闲话。听了婆子说马霜霜也一起来了,徐娉婷很是惊讶。   “她怎么也来了?”徐娉婷不可置信。   “来就来了,来了也待不久。”徐承熙说道。   徐娉婷有些奇怪徐承熙说的这么笃定,不过这一阵子相处,她也看出来了。徐承熙从西州来,很有些爽利脾性,也很有主见,有时候不像是个和她同龄的待嫁姑娘。对于徐承熙的话她还是相信几分的。   “走吧,祖母还等着呢。”徐承熙招来身边的丫鬟帮她披上披风。   两人到照影堂,还没进去就听见里面的哭声,不是一个两个人,想必是仆妇们也跟着哭了。徐承熙被吓了一跳,这就是亲爹死了也没有这个阵仗吧。她突然就不太想进去了。   奈何今日人都聚全了,简直像是唱大戏似得,太夫人也不嫌丢人,早早就差人到书院去递话,让几个哥儿也都回来,见见徐敏研。   徐承熙知道太夫人,接回来的女儿以后是要在侯府常住的,一般勋贵人家,和离的女儿再嫁要嫁的好是很难的。大部分就和死了丈夫的寡妇一样,回娘家过,这一过就是一辈子。太夫人是比照着让女儿在侯府养一辈子。既然回来,自然要让所有人都重视起来。   庆安堂里,内厅榻上太夫人与徐敏研脸上都是哀戚之色,和徐敏研一起的姑娘,长得又高又胖,脸上也是满满的泪水。   外厅分立两边的高氏原氏还有蔡氏都是静默着抹袖子擦眼泪,也不知道是被感动的还是真心觉得难过。至于徐汾三兄弟和几个哥儿都有些手足无措的尴尬。   恐怕还是有几分真心的吧,任是哪个女人因为其他女人和自己的夫君闹到要和离的地步,外人自然说一句风凉话,这个妇人也太不贤良。只有同为妇人的自己知道,或许你并不期望夫君如何封侯拜将显赫富贵,只求他一心一意只有你一人。可惜,这样的男人,少之又少。做妻子的要贤良,一房一房的往进抬人,还是架不住他在外偷偷养人。美其名曰,妻不如妾,妾不如偷。   徐承熙倒是没有这等兔死狐悲的想法,她经历过的比这要更惊险的多。或许以后她还是要嫁人的,但她已经死绝了那等一生一世一双人的幼稚想法。只要对方是她能拿捏住的,不论是妾氏还是子嗣,她都早已经看淡了。   徐承熙低下头和徐娉婷到长辈身后站定了。   待到里面的哭声渐渐止住了,徐敏研扶着太夫人出来,太夫人眼眶还是红的,却对众人说道:“以后阿研归家,还是在我身边,就跟她还是姑娘时一样。”她开始点名:“老大媳妇,庆安堂我一个老婆子住着空荡荡的,我本来想着你们夫妇回来总是住在南边也不是个事,早早收拾出来想让你们搬进来,不过阿汾说你们在照影堂住习惯了,不打算搬。家里出了这样的事,都是一家人,我让给阿研和霜霜陪着我这个老婆子住,你能谅解吧。”   太夫人这是睁着眼睛说瞎话,别说三房就在跟前,就是这庆安堂正房本来大房回来的第一天,太夫人就应该让作为一家之主的徐汾带着妻女搬进去的。是太夫人见不上蔡氏连个儿子都生不出来,不想她带着女儿在跟前扎眼,一直拖着没提这茬。徐汾惦记着母亲独自拉大他们的好,既然母亲不提,也就罢了。   如今太夫人却是让和离回家的徐敏研住进正房。徐承熙多余的愤怒种种情绪早就已经磨光了,只是冷眼看着母亲顺从的应下。   她前世在侯府时什么都不懂得,到了相府虽然受磋磨,却是学到了许多东西,对世情看透彻许多。   男人在外面于正事上都要讲个规矩,女人在内宅也是一样的,只有搞不清楚状况的,失了规矩,惹人嘲笑事小,恐怕整个家业都毁于一旦。   太多太多的例子,许多世族最后没落,都是因为自己不警醒,失去规矩,做事随心所欲,今日还是百花红,明日便是连族姓都保存不下来。   太夫人觉得自己是对女儿好,殊不知正是她的这份好,害的女儿落到今天这地步,日后说不定还不如今日呢。 作者有话要说:     ☆、那你就不要想的太美三   在蔡氏之后,太夫人还点了高氏的名,因为她离得近,要帮着照顾一二。高氏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看着有几分不情愿。几个哥儿相继到徐敏研跟前说了些日后定当恭敬侍奉姑母之类的话。太夫人才算是满意了。   末了,太夫人还拿出一个红甸盒子,打开来,里面是一只玉麒麟,她给马霜霜,“你且放心跟着你娘住下,经历了这许多事,这个给你,辟邪去晦气,外祖母也没有什么好东西,你莫要嫌弃。”   马霜霜伸手接过,原本刚止住的泪水又淌下来。   这一副祖孙情深的画面太刺眼,恐怕只有徐承熙一个人看的心绪平和。   出了庆安堂,徐娉婷就对徐承熙说:“知道的知道,不知道的还以为搂着的是亲孙女呢。”她嘲讽的笑了笑,“大姐,我还不是那种眼皮子浅的,我去外祖母家,什么样的好东西没见过。我外祖母也疼我,但是和我表哥表姐也是不能比的。倒是在祖母这里,什么都是反过来的。别人家的庶祖母都是移居佛堂的,只有我们家的庶祖母大大咧咧的出来见客。母亲为爹爹生了弟弟,祖母还要抬举妾氏帮着开枝散叶。大姐,你是正经的嫡长女,你那里可有成色那么好的玉麒麟?”   徐娉婷这话说的很是犀利,徐承熙知道她也是今天受了刺激。这话听听也就罢了。但是有一点她不明白,太夫人偏爱徐长茂是府中人人都看得到的,私下银钱方面从来不会亏待三房,可是似乎高氏和徐娉婷徐龄都对太夫人颇有微词。可见三房也是麻烦事不少。   转天再到太夫人跟前去请安,座次又变一变,马霜霜和徐敏研一左一右陪在太夫人身边,其他人都成了陪衬。母女俩哄着太夫人笑逐颜开,一点不见前日的伤心难过。就是徐承熙都不得不在心中佩服好手段。   虽然太夫人下了口令,不许旁人到处乱说,可是这样大的事情,那里是瞒得住的,不让人说就别人能不知道的。   徐承熙去蒋先生那里上课,当天就被留下了。   这大半年,徐承熙习惯陪着蒋先生,两人回到蒋先生的住处,给周三爷请安后,又在蒋先生这里用饭。   过后,蒋先生让人上了些好克化食物的绿茶,才和徐承熙闲话。   蒋先生先是对徐承熙说道:“我看着你父亲长大的,拿他当自己的弟弟,我没有儿女,你和我投缘,我自然就当你是我的女儿一样。承熙,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徐承熙就想,蒋先生可能知道什么想告诉自己,又怕自己误会。有了上一世那些乱七八糟的经历,徐承熙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蒋先生是这个世界上最不可能害自己的人。这话说的直白可能不好听,但事实就是,蒋先生和她没有利益瓜葛,而且有着两辈人的情分,蒋先生会告诉她那些可能不好听但是再实在不过的事实。   一想到上一世人人都盯着相府是高门,只有蒋先生告诫了她几句,徐承熙就感激难当。“蒋先生,我明白,你可是听到了什么?”   蒋槐淑看小姑娘不是那等不通透的人,就慢慢说开了,她很隐晦的说:“我娘家妹妹和茂国公府是姻亲,茂国公尚了景泰公主,她的女儿就是嫁给了景泰公主所出的第三子。所以,有些事,不用刻意去打听,我们就都知道了。”   这是给徐承熙解释接下来要说的事情是很可靠的。   “你回去告诉你父亲,近来要小心一些。”蒋先生告诫道:“你姑母和离的事,没有那么简单。”   徐承熙即便重活过一回,许多事她没有消息渠道,也的确不明白,她正色道:“先生但说无妨。我回去一定会仔细告诉爹爹。”   让左右服侍的人都下去,蒋先生说道:“马翰林走的是皇后的路子,他养在外面的那个女人,是出自睦宁赵家,正是赵皇后的兄长府上。”   蒋先生轻飘飘的一句话,徐承熙头疼不已,半晌都说不出话。原来源头在这里。她终于知道她上一世经历的那些,果然都不是无根之祸,无水之源。   蒋先生以为徐承熙到底年纪小,于这些皇家门门道道的事情不清楚,干脆从头说起,“先皇后出自你们徐家旁支,说起来你祖父能够得宠于陛下,也有先皇后的关系。可惜,先皇后只生了长平公主就去了。当时的贵妃,现今的赵皇后,认真说起来,也不过是由妾扶正的罢了。所以赵皇后本人最忌讳的,就是别人说道她的身份不正,不如先皇后。连带着对那些大臣家里的悍妇妒妇也格外看不惯。”   徐承熙愕然,这样私密的事,或许不是什么秘辛,但她的确是不知道的。“还有这等事。”   蒋先生点点头,“的确是这样,普天下内宅的女人,能做继室还能坐得稳做的好的,都是女子中不一般的人物。熙姐,你且把这话记下来。世人都道继室不如原配,同样是清白姑娘家,宁愿自降一等做正妻,也不愿做继室。但是实际上却不是这样,活人无须与死人争一亩二分田,活人也不必就让外人的嘴脸给看死了。你自己觉得好,那就是好。”   “是,先生。”蒋先生这话,徐承熙自己其实也有体会,脸面是要的,可是也不能因为脸面就让人活不下去。概莫因为世人对女子总是苛刻。同样是男儿却从来没有因为脸面就活不下去的事。   话题绕回来,蒋先生说道:“那女人名叫颜月娘,是赵皇后兄长赵闵母族的远方表妹。那马翰林哪里是因为父母子嗣闹着要休妻,不过是因为仕途。”   “你姑母也是个性子不好的,本来这等事,就各自退让一步,让他把那女人纳进来,之后如何还不是她这个做妻子的说了算。你可知你姑母做了什么?”   “她这边装着什么都不知道,隔日在颜月娘准备请的医婆身上做手脚。那孩子前脚生出来,后脚就被等着的牙婆给转手,连夜卖到南边。据说现在都没有找回来。”   “马翰林恐怕本来也有几分情义,这边杀个外室不算什么,可是谋害子嗣,就是按着大启律法,也够喝一壶的。你以为这和离书是怎么来的。你们家老夫人用势压人,想着让人家当什么都没发生,把这事情圆过去。反倒是成全了马翰林,他被逼狗急跳墙,干脆博了一把,去求了一道皇后娘娘的旨意,叫他二人和离。这事情才算是暂时过去了。可是日后难保不是隐患。”   听蒋先生把前因后果仔仔细细的给她说了个明白,徐承熙也清楚,蒋先生如此说是要自己回去给父亲传话。至此,她也终于弄清楚了,日后那一场侯府的灾祸,恐怕十有八九源头就是出自此处。   “蒋先生,我还有一点不明白,我姑父,”徐承熙改口:“我是说马大人,他在翰林也是年轻有为,为何要走皇后的路子,这外臣与后宫,总归不大妥当吧。”   蒋先生摇摇头,笑道:“你们小孩子家,宫中的这些事,如何能弄的清楚。这里面的学问深着呢。翰林里面考不中庶吉士,几十岁的老翰林也多得是,外放做官如果本人没有足够的能耐,也不过是羊入狼群。要走捷径,还有什么比与宫内的贵人搭上关系的好。别小看这些品级不高的文官,将来入阁的都是从翰林出来的学士。赵皇后需要的也不一定就是扶持自己的势力,只要关键时刻,她扶持的这许多人里面有一个能用上,她就是稳赚不赔的。”   “那陛下也允许她这样做?”徐承熙追问道。   蒋先生脸上的笑容凝滞了一瞬间,随后说道:“官家自然是清楚的,也是默许的。别忘了,赵皇后所出的六皇子今年也九岁了,赵皇后为了小皇子做这些,官家只要还有舔犊之情,自然就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说了这半天话,外面天色都黑了。趁着夜色,徐承熙回到照影堂,把今日蒋先生和她说的话一五一十的转述给父母亲。 作者有话要说:     ☆、那你就不要想的太美四      蔡氏和徐汾对蒋先生的传话是截然不同的两个态度。   蔡氏感叹小姑子遇人不淑,徐汾觉得很不妥,但是后悔也迟了,他多年办差让他还有些警觉,叫徐承熙平日里不要往庆安堂跟前凑。   徐承熙巴不得不见太夫人和徐敏研,平日里除了晨昏之外,根本就不去庆安堂。就为这个太夫人还在大家跟前唠叨过,“元娘兴许是不喜欢我这个老太皮,平日里多留一刻都没有,一个劲的赶着回去。”   侯府的下人见徐承熙说不给庶出的小姐脸子,就能做得出来,大都知道徐承熙不是什么软柿子。太夫人身边的几个婆子都私下得过徐承熙的好处,少不了说和两句大姐是懂规矩云云。太夫人觉得没趣,也就不说了。   这话传到徐承熙耳朵里,听一听,嗤笑一声。连个水花都没溅起来。   说实在的,也就是这侯府中人人都念着太夫人孤身寡母拉大了几个主子,人人都捧着敬着。出了侯府,太夫人也没有几分脸面。她性子古怪,也不喜欢和人家交际往来。要不是身上有老侯爷时封的诰命,她算得了什么?就是拉扯孩子,恐怕就是乡间的寡妇也同样要做的,更不必提府里的营生有老侯爷留下的人帮她操心,不用她花费一丝心力,她自己有为谁做过什么?   翻过年,徐承熙之前极力避免的掌家对牌还是落到了蔡氏手上。太夫人借口身体不适,说儿女都大了,自己也该享清福。和上一世一样,掌家的权力给了。属于侯府的营生却没有交到蔡氏手上。这里面有几分是那位归家的小姑母撺掇的,徐承熙用脚趾头想都知道。   徐承熙看母亲高兴的模样,咽下了一肚子的话。蔡氏还以为是太夫人承认了她这个儿媳,看重她才给她对牌。   有些事,说是没有用的,非得自己经历过才知道不可。   又是春日,徐承熙的生辰一过,就整十二岁了,该是说亲事的时候了。   蔡氏最近叫来了裁缝给徐承熙量衣服,她近日长得很快,个子拔高了一截,身形愈发瘦长。脸上的五官拉开,徐承熙对着镜子,渐渐能看到日后的模样。她的丹凤眼眼角的飞凤很长,不笑的时候看人很有几分威严模样,但凡是她说的话,有时候蔡氏都不敢说什么。   对于衣裳首饰,徐承熙远远没有蔡氏想象的那么在意。她以前在相府,什么好东西没见过。进贡的蜀锦,她从来都是不缺的。只是为了配合蔡氏,所以表现出适度的喜好罢了。   裁缝铺子里的人来量衣服的时候,徐承熙就说:“我这还在长个子,做的多了也是无用。娘亲昵每日在外,才应该多做几身才是。”   蔡氏顺着女儿的意,选了几个颜色,徐承熙一看就摇头,“娘亲,你又不老,穿那样深沉的颜色显得老气。越是上了年纪才越要穿的俏。”她比照着蔡氏的肤色,选了几个明净又不显得轻佻的颜色和图案。   蔡氏原本还有些不情愿,待看了颜色和配出来的样式,也心动的不行。付账的时候难得多余的一句话都没有说,全都要了。   府里不太平,原本太夫人私下给三房的补贴,因为徐敏研回来,一股脑的给了她,惹得高氏不快。徐长茂是个两头和稀泥的,一边是母亲,一边是妻子,干脆躲出去,日日宿在烟花地里。   蔡氏也有些不痛快,知道婆婆私下给三房和小姑子补贴是一回事,明晃晃的让人说出来打脸是另一回事。干脆把精力都放在了徐承熙的亲事上。   她频频带着徐承熙到外面走动,但凡是官家妇人们的赏花宴请统统都不拉下,逢人有三分关系就叫人帮着留意一二。   这一日,蔡氏收到一份帖子,是徐敏沅下给蔡氏的。大概是最近蔡氏的动静大,倒是大家都知道了,亲戚之间,大房这边还是明事理的,徐敏沅也愿意帮一把。   沈家三房前不久来了天都,沈家六小姐沈香泉早早就订了亲,对方是礼部右侍郎顾家。出阁之前的及笄礼,正是徐敏沅作为长辈妇人之一来主持的。侯府就请了蔡氏和徐承熙一道去观礼。也是为着让沈家联姻人家的妇人见一见徐承熙。姻缘这种事情,谁都说不来的。说不定那天就碰上红娘子了呢。   前生今世两辈子加起来,徐承熙是第一次到沈府。   在徐承熙的印象中,和侯府那种总是带着点压抑的气氛不同,沈家人大都很和气,尤其是几位太太,都是爽朗之人。大出徐承熙所料。   接待她们的是一名约莫二十来岁的妇人,打扮的很精致,长相也富态,她自己介绍了,是沈家五房的新媳张氏,这一次跟着三房一起过来给六姐沈香泉做礼的。   张氏一路引着她们往内走,落轿的地方在廊道上,里面穿过小桥,是一片粉墙白瓦。院中的葡萄架碧色惹人喜爱,敞厅里面几位太太笑语连连,徐敏沅今日穿得富丽,从里面迎出来。给蔡氏见礼:“我正想着嫂嫂该来了。”   蔡氏对徐敏沅心存感激,说话也客气。徐敏沅引着蔡氏和徐承熙到敞厅内,与一众夫人相见。   沈家认识的人,大都是文官一脉,官家太太个个都谈吐不俗,人家一听是六安侯府,也都给几分薄面。本来气氛都挺好的,直到徐承熙猛的看见里面内厅里一个穿着深红色金银双色滚边比甲的妇人和她身旁灵动通透的稚龄女子,脸色一白,几乎喘不过气来。   蔡氏本来正和一位夫人笑谈自家女儿,一转头怎么徐承熙脸色那么难看,不免问道:“熙姐儿,怎么了?”   徐承熙抓紧了母亲的手,靠着那点温暖慢慢回过神,对着母亲挤出一个难看的笑容,“我站的久了,有些头晕,不碍事,一会就好了。”   蔡氏忙拉着徐承熙坐下,徐承熙依旧有些魂不守舍。她如果没有看错的话,那分明是婆婆和小姑子崔明珠。   是了,她怎么把这一茬忘了,只想着侯府和崔家没有牵扯,沈家和崔家却是素有来往的。今天沈家必定也给崔家下了帖子。沈公的孙女及笄礼,崔家如何能糊弄过去。   徐承熙打心眼里不愿意见姓崔的,想躲避,这个时候却也有些不合适。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崔夫人带着崔明珠从内厅出来,往前没几步,就和蔡氏徐承熙打了个照面。   徐承熙提着心,目不斜视。一旁的黄太太却上前和崔夫人搭话,然后自然崔夫人看过来,黄太太也先前听着蔡氏说了给徐承熙寻婚事,很热情的帮着引荐,“这是六安侯府的徐夫人,徐小姐。”   崔夫人只是出于礼节性和蔡氏相互见礼,看了徐承熙一眼,看了看她的凤眼,也只是说了一句:“这孩子长得好生伶俐。”倒是崔明珠的目光转到徐承熙身上停留了片刻。   徐承熙这么多年在她婆婆手底下讨生活,对她再清楚不过,她这话也就是表面上的意思罢了。恐怕还是觉得六安侯府不值当多结交,随意找话来打发就是了。   又说了几句,崔夫人就带着崔明珠去见其他人。徐承熙才舒出一口气。   蔡氏说了徐承熙不舒服,徐敏沅过来就问徐承熙要不要到厢房里去歇一歇。   徐承熙刚才看见崔夫人是往内院走了,她不想再碰上崔夫人和崔明珠,就斟酌着说道:“大姑母,我就是觉得厅里闷得慌,我一贯这样,我想到园子里吹吹风,方便的话,叫个婆子陪着我到园子里坐一会。”   徐敏沅看她脸色不好,连问了要不要请大夫,看徐承熙的确是无甚大碍,叫来一个婆子,嘱咐徐承熙不要到水边去。然后让婆子陪着徐承熙去了外面的园子。   圣诞节快乐~呦~ 作者有话要说:     ☆、那你就不要想得太美五   沈家的香樟园,修的那是一个精巧,坐在亭子里面,风轻轻一吹,带出来的都是香樟独有的草木香气,满眼都是落英纷纷,漂亮又有情趣。   徐承熙坐在亭子里,不一会有人送来热茶和小点心。那点心都是包了有喜头的馅,有芝麻的,有蜜枣的,大都是为了一个讨喜的名义,不是什么精贵东西,可是点心做的柔软正合适,味道也不甜腻。配着茶喝,香的很。   前所未有的放松,徐承熙乘着这好风光,觉得自己整个人都暖洋洋的。   其实仔细想一想,每天那么累是为什么,徐承熙以前在相府就着这个和小姑子崔明珠说过不少。崔明珠是为了成就自我,而徐承熙却是为了家人。   崔明珠和徐承熙在本质上来说是完全不同的两种人,大概是因为那些年都是两人一起作伴,崔明珠倒是对她还不错。   崔明珠和崔澜还有崔家的许多人都是一样的,崔氏这一脉人仿佛天生就对追名逐利达到顶尖有着一种势在必得的决心。或许这是刻在他们血液中的荣耀。那些听起来阴险狡诈危险重重的筹划,对他们来说,就是兴味盎然的乐趣所在。   在崔府内院,常常是徐承熙在做针线,崔明珠自己对着棋谱下子,一待就是一个下午,也从来不厌烦。崔明珠经常会对徐承熙说,下棋犹如打仗,试探,进攻,佯攻,诸如此类,真是再有趣不过。她这样说话的时候,脸上也有一种独特的光辉,让徐承熙觉得她有一种别样的美。   崔明珠经常说自己恨为女儿身,旁的小姑娘听到了,只当她是说笑。徐承熙却知道她说的半点不是戏言。与生俱来的强烈的荣誉感,让崔明珠和她同等年纪的小姑娘所想的,截然不同。   对于徐承熙,崔明珠还说过,“你是聪明面孔笨肚肠,人是好的,可惜嫁给了我兄长”。   概因为徐承熙想要的,不过是一个温暖而真实的人生,而崔府上下格格不入罢了。如果徐承熙能够再笨一点,活的再没心没肺一点,或许她不会左右为难。又或者徐承熙更聪明一些,明白自己的身份地位,安心守着崔澜之妻的身份,不要奢求,百年之后起码入崔家宗祠,结果总不会太坏。   可惜就可惜在徐承熙明白自己的处境,又被自己的感情所羁绊,所以活的格外艰难。   今天遇见崔家人,让徐承熙很久没想起的往事在这暖风中又一一想起。   徐承熙总结着自己的得失,她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直到徐敏沅指给她的婆子出声询问才打断了她的思绪。   “徐大小姐,樘少爷在外面,你看……”   徐承熙顺着那婆子说的,朝外看过去,越过重重回廊,那站在香樟树下的两人。   虽然之前并没有见过沈明真,但是莫名的,徐承熙觉得那就是沈明真。因为再不会有人有如此风姿。   一身广袖月白道袍,头发用一根木簪子系着,他的身形削瘦,愈发显得那一身道袍阔大。徐承熙看不清楚他的面容,但这通身的气度,仿若有飘渺之姿。   徐承熙愣了愣,很快回过神,“少樘旁边的是谁?”   那婆子答道:“是真大老爷,之前跟着六小姐他们一道回来的。”   果然是沈明真,徐承熙说不上是什么心情,只是觉得就是这人让崔澜日夜都如堵在心上的沙粒,就觉得好奇。   她让那婆子去传话让沈少樘过来。   那婆子领命去了,再过来时却是沈明真连着沈少樘一起过来了。   徐承熙没想到沈明真也过来了,不免有些手忙脚乱,虽然大姑母让她叫沈明真一声表兄,可是到底在别人家里做客,她未免要多小心一些。她朝着秋水伸手:“我的团扇拿过来。”   秋水不明她要做什么,却还是听话的拿出了流苏团扇,徐承熙手执团扇,准备若是两人相对,她至少用团扇挡住下半边脸。   好在沈明真只是站在亭外一丈远处,应当是为了避嫌,他的视线都没有放在亭内,大概只是陪着沈少樘而已。沈少樘见着徐承熙是很高兴的,三步两步就扑过来。   那婆子看的有些讶异,在府中时,沈少樘少有对谁这么亲热的时候。   “表姑姑,你来了怎么也不找我。”沈少樘依偎在徐承熙身边嗔怪道。   小孩子天真烂漫,徐承熙说不出一句不好的话,笑着摸摸她的脸,“这不是见着了。”   “表姑姑,我爹爹在外面,我们要去外面吃饭,表姑姑要不要和我们一起去?”沈少樘一个劲的游说,“凤绮楼上的大厨做鱼做的极好,尤其是酸甜口味的,还有醋溜肘子,比家里要做的好吃,表姑姑,你和我们一道去吧。”   沈少樘这样实在是让人无法拒绝,那婆子真担心着徐承熙一个小姑娘万一被说动了,真想着   要不要上前说话时,徐承熙已经先拒绝了,“我又不是小孩子,不喜欢那些酸甜的,你快些和爹爹去吧,再晚天黑就来不及了。”   沈少樘难得见到徐承熙有些不舍,又想着和父亲去外面,一张小脸上都是满满的为难。最后他仿佛下定了决心,“那我也不去了,我陪着表姑姑。”   徐承熙笑的开心,在美食和留下来之间选了她呢,“你还是去吧,我一会也要回去了,过几日我还来的。”   沈少樘惊喜,“真的?”   “自然是真的,我还骗你个小毛头不成。”徐承熙刚才听到徐敏沅说几日后办赏花宴,特意请了她二人。   沈少樘重新喜笑颜开,想着父亲还等在外面,朝着徐承熙一行礼,说好了过几日还见面,欢欢喜喜的出了亭子。   徐承熙看着那一对父子走远,又坐了一会,才回到母亲身边。   沈六小姐的及笄礼,请了德高望重的长平长公主做主持,徐承熙沾了这一点光,也在长公主身边露了一面,得了一句“青霜自持”的夸奖。   晚间回到侯府,蔡氏整个人就像是打开了机会,闹腾的不行。一桌子的菜没动几口,不住的对着徐父感叹,沈家如何如何势大,竟然请的动长公主。一会又惆怅徐承熙的亲事不知如何是好。   最后徐汾都有些不耐烦,“儿女的姻缘,自有天定,再不行,就是我去找汪继明,他家中儿子多,随便你挑就是了。”   徐汾说的汪大人是他同在按察司的好友,汪继明是个能生养的,家中嫡子就有五个,两房妾氏又生了四个儿子,按察司里知道汪继明本人的都羡慕不已。后来大家知道汪继明家中有祖传的药酒方子,就是徐汾在按察司混熟了之后,都厚着脸皮讨要过方子,用过几次,就是效果如何,暂时未可知。   蔡氏一听徐汾拿她的烦心事当打苍蝇蚊子一样解决,气就上来了,“你也是当父亲的人,怎么这样说话,熙姐的婚事你一点都不上心。”她越想越气:“家里你管过什么,几间铺子让你弄的一团糟,我一整天这都忙里忙外为了什么,熙姐可是长姐,她要是嫁的不好,不要说侯府其他的姑娘,就是底下的徽姐和茵姐,你这个整天不上心的,你是要我操劳到死是不是。”   说着说着,蔡氏就委屈的不行,眼泪掉下来,哭起来。   徐汾手足无措,夫妻俩吵架在西州的时候也是常事,只不过随着女儿一个一个的出生,蔡氏都不怎么理会徐汾,吵也吵不起来。这在天都太太平平的,徐汾不明所以自己哪句话触动了蔡氏,叫她今天这么烦躁。   “我又没说不管,我的意思是说,实在不行,不是还有汪继明嘛。”   徐汾不说还好,一说蔡氏哭的更厉害了,“那汪继明生的五个儿子,一个比一个不行,还不如我们熙姐,我把女儿嫁给他们家,我亏心不亏心。”   “是是是,”徐汾头疼的道:“我们熙姐这么优秀,自然是一女百家求,你何必着急上火呢。”   老夫老妻的,让四周围的婆子丫鬟看笑话,徐汾无奈,拿了帕子给蔡氏,“我明天就到处打听去,豁出去这张老脸不要了,不给熙姐找到个佳婿,我这官也不做了。”   蔡氏一听,噗嗤一声笑出来,脸上的眼泪还没擦完,这又一笑,真正是没法看。也就徐汾轻言轻语的安慰着。   徐承熙轻手轻脚的放下手中的茶杯,趁着两人没察觉,从厅堂里退出去。   其实徐承熙的婚事并不象蔡氏所担心的那样,反而正相反,她毕竟是侯府的嫡长女,她父亲现在在按察司也站稳了脚跟,别说是按察司徐汾的同僚得知徐汾的长女要准备议亲,就是勋贵人家里,打主意的也不少。只不过都不和蔡氏的意罢了。   在蔡氏眼中,自己的女儿自然是千好百好,不能再好。左挑右挑,总是觉得那些夫人介绍的别家公子哥总有那么一两处不满意的。不是家世略低,就是有些其他什么的地方不满意。总是叫人不能十分痛快的愿意把女儿嫁出去。   徐承熙上一世的时候也是如此,后来三拖两不拖就拖到了嫁给崔澜,这辈子徐承熙是打定主意,要么就不嫁,干脆到尼姑庵吃斋念佛也不走老路。要么就嫁一个人,身份低一些也不要紧,只要人品好,她就愿意过下去。   徐承熙自己知道自己,她不是崔明珠,心无大志,只愿父母妹妹平安。她也没有那等寻常女子对男子情爱的向往,她知道自己要什么。路要踏踏实实的走,得陇望蜀是要受老天惩罚的。打定了主意,徐承熙决定把自己的想法好好告诉母亲,叫她别那般挑剔。是女儿家总要嫁出去的,她人微言轻,留在侯府也不见得有事了帮得了多少。嫁出去在夫家站稳了脚跟,说不定过得好了还能帮两个妹妹的婚事上牵牵线。   最重要的是,只要她订了亲,太夫人将来还能冒着一女二嫁之名把她强塞到相府不成。 作者有话要说:     ☆、那你就不要想得太美六      其实徐汾那日还没有对蔡氏说清楚的是,大凡家中有适龄男儿的人家,总也要观望观望,不会那么快就凑上来。姻缘这个东西,总是有来有往,蔡氏带着徐承熙这么往来了一阵子,终于有还是有人起了心思找上门来。   有徐汾的上峰介绍的武勋人家林司使的长子林业,年十九,因为少年有成,平日跟在林司使身边,为人老练,待人也有章法。反正徐汾在外面见过一两次是很欣赏那孩子的。而且林家人事简单,在武官中又有名望,两家大人互相交好,无论如何,以后徐承熙都不会吃亏。   再有黄太太介绍自家侄儿邵岩,原是嘉林州人士,也是当地的名门望族,如今正在天都学院读书。年十八,长的也是俊秀白净,礼仪俱佳。眼看着考取功名也就是这一两年的事情,将来前途不可限量。而且邵家出了一位宠妃,当今七皇子就是这位邵妃所出。   还有良国公府上的幼子齐长风,身份是最高的,良国公的祖上算起来是□□皇帝兄弟的侄子,后来被抱到宫中,严格说和□□皇帝的养子一样,良国公府上这么多年一直安分。他们家是真正靠着陛下恩义过活,从来不站队,也不做什么出格的事,家训也极好。齐长风本人是国公继室所出,虽然不能承袭爵位,但是背靠大树好乘凉,国公爷是绝对不会放任不管。他本人也是样貌学识都没的说,就是身子骨稍微弱了点。   总之,颇有那么几个各项都还不错的男儿,蔡氏终于不那么着急上火了。拿着人选名单先是让高氏帮着看一看,然后就拿去给太夫人,觉得婆婆年纪大,经过的事情也多,说不定能看的准一些。   高氏那里概因为家传就是读书人,更看重邵岩。因为徐承熙是侯府嫡长女,她嫁的好不好,直接关系着徐娉婷徐樰晴日后的亲事,这上面自然是大家层层把关。   待到太夫人这里,却是和之前的蔡氏一样有些不满意,“那林业不过是司使之子,人再精明能干,到底家世上欠缺了两分。邵岩倒是还可以,只是熙姐儿毕竟是我侯府的嫡长女,就这么远嫁了,有些不合适。且再看一看吧。”   蔡氏忙道,“还有良国公家的幼子……”   太夫人不耐的说道:“齐家算什么好人家,空顶着国公的名声,还不如我们徐家。要不是你提起来我都想不起来还有这么一户人家。你是熙姐的亲娘,这事要上上心。底下的几个姐儿都看着呢。”   蔡氏觉得委屈,他们家现在的境况哪里能和老侯爷的时候比,这些人家太夫人都不满意,也不知道要怎么的人家才算好。   末了太夫人敲打她两句,“熙姐都该议亲了,这阵子忙完,是不是该给熙姐填个弟弟。侯爷膝下总不能断了香火。”   蔡氏惶恐,原本想再说什么,也咽下去回到自己肚子里。她失魂落魄的回到照影堂,到底把之前的人选单子给作废了。   隔日是徐敏沅的赏花宴,蔡氏更加积极的探听夫人之间的姻亲关系。   就是徐敏沅都看出来她有些过于急切了。中间徐敏沅单独请了蔡氏到厢房说体己话。   蔡氏终于忍不住把自己这一阵子的苦楚一股脑的倒出来。她在侯府要端着女主人的风范,生怕哪里做错了惹人嘲笑。徐承熙的婚事上又这么不顺,昨日又得了太夫人的敲打,让她颇有些难以承受。   “别人家的姑娘,都是说和了两家就定下来了,就我们熙姐,那模样也是极好的,偏偏,左右不合适。她又是长女,底下的妹妹们将来嫁人都指望着这她。真是叫我为难。”   “我们熙姐就是命苦,生她的那会就没赶上好时候,大姑奶奶你不知道。我们刚成亲过得那苦日子,不比后来徽姐和茵姐时家里一切都好了。我怀了熙姐八个月,鸡汤都喝不上几口。熙姐儿生下来和小猫似得。那产婆都说恐怕是活不久的。我们家老爷还说活不了就算了,以后总是会有的。到底是我的第一个女儿,我日夜不睡照看着,最后还不是长到这么大了。我这么操心,最后要是嫁个不好的,叫人欺负去了。不是白瞎了我当初那般费心。”   徐敏沅自己生了两个儿子,她本来也有个女儿的,那一年身体没养好,孩子小产了。将心比心,徐敏沅想到当初给两个儿子定亲也是花费了不少心力。都是做母亲的,徐敏沅拍拍蔡氏的肩膀,擦了擦眼角的泪水。   “都是这么过来的,快别因为这么点事难过,这要是让熙姐看见了得怎么想呀。”   徐敏沅亲自帮着蔡氏擦了把脸,重新梳头,待她心情渐渐平复下来。方对她说:“其实,我也是有心要为熙姐做个媒的,就是不知道合适不合适。”   蔡氏惊讶,徐敏沅的两个儿子都是定亲了的,要不然的话,徐承熙随便嫁给两人中的哪一个她都是愿意的。就凭沈府和亲侄女,她相信女儿以后会过得很好。她也想过让徐敏沅帮着看看沈府是否有合适人选。但她也有自知之明,就是六安侯府最好的时候,和沈家结亲还差不多,现在的侯府就有些不般配了。   勋贵之家和做官人家不一样,全靠皇恩过活,不像做官人家,一进一退一饮一啄都有规章。像侯府如今在赵皇后手下讨生活,本就被从勋贵圈子里的中心挤到了外围,徐汾的职位还是陛下格外开恩才有的。说白了,这些年,侯府众人也看出来了,除非侯府再出一个老侯爷,否则再回当年盛况是万万不可能了。   蔡氏就不明白徐明远是要为谁做媒,她也不是全然蠢的,能劳动徐敏沅愿意张口,肯定也不是等闲人。   “有什么不合适的,你是熙姐的大姑母,还有谁比你更合适的。你且说来。”蔡氏先应道。   徐敏沅笑了笑,说了个名字。   蔡氏先是震惊,“当真?”   徐敏沅点头,“再真不过。”   蔡氏随即又有些觉得不妥,再一细想,又觉得再合适不过。   终归她一个妇道人家,拿不定主意。这也顾不得赏花宴了,带上徐承熙,告罪一声,急忙回了侯府,找徐汾商量。   遣了婆子到外头等着徐汾,蔡氏就在房内踱步,左思右想,越想觉得越合适。   待到徐汾回来了,蔡氏忙忙和他把今天在沈家和大姑奶奶说的话一五一十的转述了一遍。   徐汾沉思良久,说道:“如果是这人我自然是没话说,有阿沅在中间亲上加亲也是信得过的,就是不知熙姐自己愿意不,毕竟是去做……”   这没说完的话就被蔡氏打断了,“那自然是要叫我们熙姐相看一番才行。把里面的利害都说给她自己知道。熙姐一贯是个有主见的。”她咬咬牙,“若是熙姐不愿意,那再好也不值当。”   看了一眼蔡氏别扭的脸,徐汾拢了拢衣袖,没好气的道:“我们还不是那等盲婚哑嫁的人家,别说是熙姐,我也去见一见的好。这个月休沐,我去找一找妹夫吧。”   两人商量好了,晚间蔡氏到了双翠轩,让许妈妈弄了些好克化的汤水。   徐承熙原本就觉得今天蔡氏表现的古古怪怪的,赏花宴,花也没赏成,就打道回府。回来之后还把她撇下,神神秘秘的。   “娘,你是不是有话和我说?”徐承熙单刀直入的问道。   蔡氏却端了汤品过来,看着徐承熙喝了,才心满意足。   徐承熙简直哭笑不得,“娘,你也别太挑剔,只要对方人品好,我怎么都愿意的。”   蔡氏跳脚,“你个傻姑娘,哪里有自己说这种话的,害臊不害臊。真是养的你翻了天了。”   说归说,蔡氏却把那几个人家的男儿挨个给徐承熙说了一遍,还在一旁看着女儿的脸色。她是认了命了把女儿养的像个男儿一样,有什么事都习惯找徐承熙拿主意的。   “那齐家的孩子,我看着是极好的,偏偏老太太说良国公府不成。我的儿啊,你觉得呢?”   徐承熙仔细想了想道:“无论是林家还是齐家都还好,邵家是不行的,他们家那位后妃娘娘可不是吃素的,以后怎么着还说不定呢。”   她是重活过一世的,后来那场夺位之争,听着崔澜说了不少。这种事情就是沾上一点也是吃不了兜着走。其实齐家倒是很好,只是齐家幼子据她所知,活不久的,恐怕她还没嫁人就不在了。再说林业,就算她愿意,太夫人也不可能愿意。   “是啊,是啊,所以你也不要害怕,要是有谁说了风言风语也别在意。娘会为你成一门好亲事的。”   以徐承熙对蔡氏的了解,她会这么说绝对是已经有了人选。“娘你今日古古怪怪的,我是你的女儿,你有什么话不能对我说的?”   蔡氏犹豫了又犹豫,最终还是说出来了。   “你大姑母想给你做媒。”   徐承熙和蔡氏初听到的反应一样惊讶,“是谁?”   元旦~~ 作者有话要说:     ☆、想的太美七   蔡氏离开双翠轩,徐承熙直到晚上躺到床上还有些觉得不可思议。   徐敏沅说要给徐承熙做媒,说的不是别人,正是沈明真。   这怎么可能呢?   沈明真是谁?   他是沈公看重的玄孙,就算现在还没有官至拜相,沈明真也是和她父亲同品级的官员,更不必提这一两年后沈明真的官路就会像冲天一般直冲云霄。   大姑母为她说媒,是谁的意思?   总不会是沈明真自己的意思,还是大姑母想亲上加亲,让自己的娘家侄女嫁给夫家的侄儿。可是也没听说沉寂了这么久,沈明真要重新续娶的风声啊。   徐承熙脑子里乱七八糟的念头,一晚上没睡好。更甚者她还在想,如果这事真的有可能,嫁给沈明真会怎么样。   诚然,徐承熙对沈明真是有过好奇的,连带着对沈少樘也很有几分亲近的意思。一想到沈明真是日后崔澜都眼急跳脚的人,徐承熙当然是想亲近。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自己做不到的,沈明真做到了,徐承熙佩服沈明真。   如果真的嫁给沈明真,做沈公的孙媳,名声不消说,还有她大姑母在,这日子肯定不会不好。虽然是做继室,可是按照沈明真之前对妻子的一心一意,即便两人之间没有小女儿的感情,想必这人也不会待自己的继室妻子太差。再看沈少樘和他虽然不常见面依然关系亲密,想必以后有了孩子他也会对孩子很好。   徐承熙抛开感情,分析一番竟然得出不错的结论。后又嘲笑自己八字没一撇的事,也不知道这究竟是大姑母说项的意思还是怎么回事。   徐承熙第二天早上起来,看着镜子里一夜没睡好依旧白嫩的面容,感慨重活一回也不是没有好处的。比如她十几岁时年轻姣好的容颜。绝对不是日后用再好妆容能比的。   徐承熙用过早膳就让人去蒋先生那里告假,她今日是去不了了。好在蒋先生大概也知道她近来如何,很体贴的让她休假。   这边徐承熙想了一夜想不出个所以然,干脆暂且放下了,乖乖在房内绣东西平复心情。而蔡氏那里却忙绿起来。   得了徐汾的认可,蔡氏的心思就活络起来,她给徐敏沅正经下了帖子,邀她过府一叙。若不是估计女方家里到底是要脸面,不能太上杆子,蔡氏这会说不定就直接去沈家叩门了。结果帖子还没送出去,徐敏沅的帖子先到了。   隔日一大早,蔡氏早早到了徐承熙房中,帮她选着穿戴和合适的首饰。   桃红色镶金边的挂缎比甲,里面配上同色的多幅兰花碟绣马面裙,头上的装饰仔细选了一只两重叠的白玉春花簪子,另外相配的也都是玉饰,两只手腕上套上相应的白玉镯子。显得清贵又端正。   徐承熙尽管不耐烦也忍着性子,由着蔡氏帮她把所有的都妥当了。   退后几步,蔡氏看着徐承熙,已经张开身量的姑娘,眼角的飞凤怎么看都不是小女孩了。蔡氏不知为何突然觉得心中有些酸涩,她揽过徐承熙,“我的儿啊,小猫一点大,也叫我养大了。”   这样多愁善感的蔡氏,徐承熙不适应的很。   屋子里金桔和秋水还有两个妈妈都抿着嘴笑起来。   许妈妈笑说:“夫人这感慨的好生没道理,女儿家长大了,可不能再提那些小猫小狗的话。”   蔡氏一瞪眼,在徐承熙脸上捏了一把,“长得再大,那还不是我的女儿,怎么就说不得了。”   徐承熙干瞪眼,“自然是说得的,娘亲,你和大姑母说好的时辰,不要误了。”   蔡氏这才放过徐承熙。   这次到沈府上,落轿子的地方和上次一样,只不过来迎接的人是徐敏沅,她先把两人带到自己院中,叫徐承熙到小厅里喝茶,她和蔡氏到内室说话。   一关起门,徐敏沅就不遮掩了,“嫂子,我且对你直说了吧,我为熙姐做这媒人,是宗佑自己回禀了老太爷,自己亲自来央求的我。”   在徐敏沅口中,沈明真顿时成了不经意见过徐承熙一面一见钟情的少年毛头小子,又因为徐承熙样样也没的说,徐敏沅也看好侄女。这话说出来,蔡氏觉得贴心是真的。   徐敏沅说道:“老太爷在自家子孙娶媳妇这档事上,只要是安分人,出身等等都是其次了,要不然当年我也入了不沈家”。   这话是大实话,沈家的传承和家训品性上是没的说的,蔡氏原本觉得高攀了有些犹豫也放下心来。   徐敏沅本身在沈家多年,又育有两子,对上她孝敬公公,对夫君尊重体贴,对下她还帮着照顾过家中子侄,沈少樘在京都基本上就是她养大的。她的为人如何,沈家人都是看得清的。既然是徐敏沅都觉得是个不错的人选,又是沈明真这么多年终于松口愿意续娶。于沈家这边基本上没有异议。而且在沈家之前不需要能帮衬家族的媳妇,那么以后也是一样。   蔡氏接着就说到了相看一事,徐敏沅笑着应下,这就让人去准备。   沈明真就在府上,请过来不花费什么。   在徐敏沅居住的碧影轩内,有一间茶室,徐敏沅叫人在中间放了屏风,又让她身边的四个大丫鬟都静坐两边。   徐承熙在内室,蔡氏和徐敏沅在前面见沈明真。   不一会,沈明真就来了。   他今日没有穿平常的道袍,而是一身细云葛青丝直缀,隔着屏风也看得出他出尘风姿。   他先给徐敏沅见礼,叫了一声:“婶婶。”   徐敏沅给他引荐蔡氏,“这是我娘家嫂嫂。”   沈明真很柔顺的称呼了一句:“徐夫人。”   徐敏沅居中笑道:“都不是外人,且坐下来说话。嫂嫂我这侄儿你也是知道的,他表字宗佑,嫂嫂你直接叫他宗佑就是了。”   蔡氏看着沈明真的模样和温和的笑颜私心里是很满意,年纪比徐承熙痴长一些,可是她也是十几岁的时候嫁给了年纪长许多的徐汾,这么些年徐汾凡事上总是让着她,她自认女子嫁人还是嫁年纪长一些的,知道疼人,没有那么多花花肠子。   初次见面也说不上什么,内院里沈明真待的久也不好,说了两句话,沈明真就按着礼节告罪离开。   待沈明真走了,徐敏沅就难掩笑意,问蔡氏;“如何,嫂嫂觉得我这侄儿可还能入得了眼。”   蔡氏亦欢喜,这样出众的女婿她再满意不过。   这便说定了。   之后沈公下了帖子,邀徐汾过府一聚,没多久,徐承熙要嫁到沈家的消息就在侯府传遍了。   羡慕嫉妒的人大有人在,就是徐承熙到太夫人处请安,徐敏研都对着她和颜悦色的说了许多话,还刻意问了问她是怎么和沈家结的亲。   徐承熙被问的心烦,直接把她堵回去:“我不知道怎么回姑母的话,儿女亲事,自然有父母做主,姑母要是实在想知道,也应该是去问了我母亲才是。”   徐敏研笑容僵了僵,还是把话给圆回来:“瞧你这孩子说的,姑母不过是随口一说。”   白姨娘半是给徐敏研解围,半是给大房卖个好,她适时笑眯眯的说道:“我这想起来,当初老侯爷在的时候还说过,咋们府里第一个结亲的,老侯爷留下的东西里任意选三件,不算在日后分家的里面。熙姐这是有福气,嫁到沈家也有好东西添妆。”   徐承熙没想到,“还有这种事,我怎么没听父亲说起过。”她看向太夫人瞬间变得不太好的脸色,还有徐敏研凝固在脸上的笑意。顿时明白过来,白姨娘今天若是不说,恐怕太夫人根本不会提起有这回事。   上一世的时候,徐承熙也是相看了许多人家,只是一波三折,最后直到出了侯府救下崔澜那事,太夫人压着她嫁到相府。第一个结亲的是徐龄,那时候她母亲还羡慕说三房财大气粗,给女方的聘礼好几件都是古物。原来是侯府传下来的好东西。   太夫人最终还是发话了,横竖白姨娘都说出来,她脸再大也不能说没有这回事。她说道:“老太爷之前是说过,既然第一个成亲的是熙姐,于嬷嬷,你带着熙姐去老太爷的库房里挑三件东西。”   白姨娘暗暗嘀咕,太夫人到底还是玩了一手心眼,这大姐儿不过十一二岁,从小又是在西州长大的,能知道什么好东西,要挑也应该是徐汾代女儿挑。   她想说什么,太夫人一双眼睛凌厉的看过来,白姨娘一哆嗦,今天她说的话也够多了。眼观鼻鼻观心不敢再多话。   反正她这对大房的善意是传达到了,她还指望着徐嘉应跟着徐汾谋个好差事,日后徐嘉应能稍微成器一些,未尝不能把她这生母接出去享福,免得一天到晚受着老妖婆的气。   徐承熙看到太夫人这院子里也不是一片太平,心里笑了笑,恭声谢过太夫人。出了安庆堂,就跟着于嬷嬷去库房挑东西。   老侯爷留下来的东西在他过世之后就一一上册封存起来,平常有人看着,除了太夫人还有生前跟着老侯爷的两个随从守着。   于嬷嬷带着徐承熙把对牌给看守的人核过,又说了原由,那两个年纪大的看守才打开库房。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   于嬷嬷是太夫人身边的心腹,自然最知道太夫人的心。她引着徐承熙去挑那些看着贵重的东西,西边传来的琉璃鼻烟壶,又或者水洗伽蓝的拇指戒指。   徐承熙看都没看于嬷嬷引着她挑的东西,笔直走到尽头,二十三年的徽州浓墨,鸡血石的笔洗,还有老侯爷生前最喜欢拿着赏玩的碧玺团子。   于嬷嬷一看徐承熙挑的东西,眼睛都快瞪圆了。   徐承熙选好了,笑着给于嬷嬷说了一声,也不管她是什么反应,回去又会怎么给太夫人回禀。径自小心拿着东西回了照影堂。   要说是天时地利人和,徐承熙现在是全占齐了,她的婚事进行的很顺利。沈家那边是沈公做主,沈明真的父亲携着妻妾也特意从外地赶回来,沈家见徐汾相谈甚欢。之后两人的庚帖是徐敏沅拿到五佛寺里请人合的,得了个百年好合万事兴旺的上上大吉合语。两家都很高兴。   按照沈公的意思,婚事就在这一两年成事是最好的。沈明真看目前的状况,还要在江南待上很长一段时间。成亲之后,沈明真身边有个知冷知热的人陪着,他老人家才放心。徐承熙年纪是小了些,可是她在闺秀小姐里的名声不差。沈公听说她自己教两个幼妹读书识字,绣工又是了得,人又是沈明真自己看中的,对于这个孙媳妇倒是有了几分急迫之心。就害怕是被沙子埋住的宝物,他们沈家看中了保不齐别家来参和。   最后婚期定在了明年五月。   快到夏日时,沈明真的假期用尽,这就要返回江南,趁着他回去之前,徐承熙叫人去备信给姑母。她想在沈明真走之前见一面。当然明面上的理由,用的是要回礼。之前两人订婚,沈明真自己写了几张白面团扇,遣人来送给徐承熙。徐承熙还没有回礼呢。   徐敏沅是很开明的,问了沈明真之后,就给了徐承熙回信。两人见的地方依旧是沈家的那个四面透风的香樟园子。只不过这一次没有沈少樘居中。   徐承熙在亭内,稍远些有沈家的丫鬟婆子,隔着一道帘子,沈明真在外。   徐承熙是有些紧张的,两人隔着帘子互相见礼之后,她努力平复着呼吸。到底还是问出了自己想问的话:“佑从表兄,你能告诉我是为何要向姑母求娶我么?我的意思是说,论容貌才学甚至是家世,我都不是最顶尖的那一个,而且佑从表兄你名声在外,京都里想嫁给你的女子恐怕太多了。”徐承熙觉得自己的问话有些孩子气,好像是吃醋的小娘子逼问那少年郎对方喜欢自己哪一点一样。或许是矫情了,但不问个明白,自己是没法嫁的。   正当徐承熙忐忑着,外面那个声音很温和的回答道:“是因为少樘。”   徐承熙在帘内睁大了眼睛:“因为少樘。”   “是,少樘很喜欢你。”   说不失望那是假的,不过沈明真没有将她的问话当做小女孩的戏言真实回答了,也没有多余的修辞和糊弄,徐承熙暗自点头。   “多谢佑从表兄告知。”   外面响起轻轻一声笑,“你就是为了问我这个所以想当面见我。”   徐承熙脸上有了赧然之色,“是,劳顿佑从表兄。”   “没什么,这样很好,以后有什么也这样当面问清楚,只要是我能回答的,我不会推辞作假。”   这便相当于是承诺了。   从沈家回到相府,徐承熙依旧觉得这一切发生有些不可思议,照影堂里蔡氏望着她询问的眼神才召回她飘离的思绪。   “怎么样,我的儿,你在沈府上可有人为难,你去见沈明真,可见到了?”蔡氏一连串的问道。   徐承熙笑道;“母亲,你这么多问题,我该先回答哪一个?”   蔡氏嗔怪道:“莫说这些没用的,人你也见了,行不行,一句话。”   徐承熙觉得母亲这样特别好玩,笑着点点头。   蔡氏喊了一声阿弥陀佛,高兴的连连手掌合十相拜。也不知道是不是拜的狠了些,拜三拜的时候,一个踉跄,徐承熙忙忙去扶,蔡氏却是直接晕倒在地。徐承熙急切的叫道:“母亲,你怎么了?”   许妈妈一看不好,过去帮着徐承熙把人扶起来,一众小丫鬟才反应过来,赶紧把蔡氏扶到罗汉床上,请大夫的请大夫,去报讯的报讯。   徐承熙在室内来回踱步,好不容易等着大夫来了,施针唤醒了蔡氏,又给蔡氏喂了些蜂蜜水,诊脉后府中的大夫告诉徐承熙,“恭喜大小姐,夫人这是喜脉。”   大致算一算时间,那个流掉的孩子也的确是这个时候小产的,徐承熙苍白着脸问大夫:“我母亲怎么样?”   大夫说道:“是有些不大好,夫人年事已高,且身子受过损伤,再孕育本就不易,最近恐怕又太操劳,胎象有些不好。”大概是看徐承熙脸色实在难看,大夫安慰说道:“这是头几个月,大龄生产本就不易,我开个方子,让夫人按着这个药先吃着,最好近日不要操劳,小心些,要保住胎儿也不是不行。”   徐承熙一听连忙让人去取银子,吩咐大夫:“还劳烦您多费心。”   大夫留下方子,徐承熙让人去煎药,又让人去按察司给父亲报喜。   许妈妈高兴的合不拢嘴,“上天保佑真是上天保佑。”   满屋子的人恐怕只有徐承熙高兴不起来,虽然不愿意但是太夫人那边也还是得说一声。   自大房回到天都城,太夫人第一次到访照影堂,蔡氏醒来的时候颇有些受宠若惊。   徐汾从司里回来,到底是父女俩,他和徐承熙一样,都是担心蔡氏多过怀着的孩子,脸上的笑容有些勉强。   但不管怎么说,这都是一件喜事。再加上徐承熙的婚事已经定下。蔡氏养胎之余也觉得日子过得很是惬意。   人过着和乐的日子,时间过的飞快,一转眼七月之后,刚过年关,蔡氏产下一个健康的女婴。徐汾取名徐蔓柔。   蔡氏自觉有愧,这两天终日郁郁,徐汾却多有开解。还对蔡氏和徐承熙叹谓:“我早先没有对你们说,我去西州之前有得道高人给我批过命,我本有三劫一难,上半生孤苦,下半生流离颠沛,若不然有所转机,能够一展抱负得偿所愿,却此生注定命中无子。合该我命数如此,你不须如此自责。”   即便明知是徐汾安慰她二人,蔡氏却得到莫大的安慰,但是她脸上依旧难展笑颜。   徐汾只差没有剖心自白,“我在西州时过的最苦的那几年,是你一直陪着我,我承诺过你决不会纳妾,你可是不信我?”   蔡氏眼泪涟涟,这才说道:“我不仅是为了蔓姐儿,我怀着蔓姐时,家里的事都让许妈妈帮我,我这几日重掌对牌,才发现公中没银子了。”   徐汾大惊:“可是许妈妈贪污银子?”   蔡氏摇头:“许妈妈可是熙姐的乳娘,怎么会做如此混账事。太夫人叫我掌家,我先前也是不懂,看着公中账上有余银,便没有盘账。这多少日子花用,只见出不见入,银子越来越少,我先前也没当回事,还以为是侯府铺子里是一年一结,这翻过年又花了大笔银子,账上数目填不平。许妈妈先前怕我担心,看我近来好了才告诉我。我去问了府里几个管家,都说之前的进账是太夫人私产,如今是我管账,银子自然要我出。我这愁的实在没办法。”   徐汾初时震惊,过后想通个中关节,还是觉得不可能,再看了蔡氏拿出账簿和只有对牌才信了。蔡氏不知道,徐汾却是知道的,太夫人给蔡氏的只有一半对牌,那些侯府产业自然蔡氏管不动。再想到平日里徐长茂在外豪赌一掷千金,徐汾问起来徐长茂还胡编说是和广恩伯家的三少爷合伙做生意的粉红。   徐汾胸腹中怒气渐生,他好歹还是这侯府的侯爷,只是这么多年不在侯府,竟然使得母子离心,互相算计至此。   再说太夫人那边得知是个女婴,空欢喜一场,晾了大房几日,待中元节过罢。到底心中不悦,叫来徐汾夫妇。   徐汾本就带着强压下去的怒气,毕竟百善孝为先,他至少要听一听是不是太夫人受了别人的挑唆。   不想一来,太夫人直问侯爷膝下无子,这偌大侯府后继无人该如何。不待徐汾说话,便吩咐道,“要么纳妾,要么为龄哥请立世子,你自己选吧。” 作者有话要说:     ☆、旧怨完结      徐汾不是那等鲁莽人,他是所有的事都想齐全了,才决定怎么做。他本来已经决定过继徐长茂之子,并且为之请立世子。没想到太夫人明知他不会纳妾,居然这么突兀的提出为龄哥请立世子。   蔡氏是徐汾在受过右丞之女的羞辱和自己处在最苦难的境遇里时愿意嫁给他为他生育孩儿操持家务的女人,徐汾但凡有一点良心都不愿意让两人之间有了第三人。与之相比,子嗣和侯府他这些年也看开了,为了荣华富贵就要做违心之事,或许多得是人如此做,可是徐汾不愿意。他希望自己能够堂堂正正的活着,一如老侯爷在世时一样。   他这么辛苦的熬过那些年,是为了什么呢?绝对不是为了所谓的荣华富贵,实际上,若不是为了这个侯爵所累,他或许会活的更自由更顺心。在西州时,他心里想的是母亲和弟妹,后来又多了蔡氏和几个女儿。   徐汾看着上座的太夫人笃定的神情,第一次发现太夫人离他那么近,又那么远。   此事终须有个决断,徐汾强撑着对太夫人回话:“母亲,我是不会纳妾的,不过请立世子,兹事体大,我需与二弟三弟仔细商量过。”   太夫人骤然暴怒,抓起手里把玩的玉石球就擦着徐汾的额头扔出去,地上咚咚的声响,砸的人心里直打鼓。   “今日这事,你答应最好,你不答应也得答应。没得商量。”太夫人怒喝道。   徐汾心寒,他没有去管额头上的伤,反而问道:“母亲说的是,在那之前,母亲是否能先把另一半对牌给了孩子。”   太夫人有一瞬间的心虚,过后却恼羞成怒,“没成用的东西,我拉扯你这么大,你竟然心往一个下贱的西州女人身上偏。”   到了这地步,还有什么看不清的。   徐汾这回是真的看清了太夫人的嘴脸,冷笑两声,竟然再一言未发,转身就走。   太夫人还在后面气着,“这个逆子。”   第二日,就有说客到照影堂,徐敏研难得来一次照影堂,她与徐汾说话,开始还好好的到后面就成了:“哥,你也要为整个侯府考虑,你心中有没有母亲,不过是个西州女人,你再娶多少清白女儿娶不到。你这么顶撞母亲,是大不孝。”   徐汾一扣茶碗,冷眼道:“我前日见了马学士,他说归还了你的嫁妆还有当初那块宅院的地契,每年还另给我五十亩田的收益当你回侯府的赡养。阿研,说来也怪,马学士说的一板一眼,头头是道,还拿出收据叫我看了。我却纳闷的很,不论我看不看得上那点收益,这说是给我的,怎么我一眼都没见过。”   徐敏研脸色红了又白,白了又红。   徐汾这一口气还没理顺:“阿敏,你放心,你的东西,我做哥哥的,一个子都不会要,这说是给我的,最后落在谁的手里,阿敏你知道你放心就好。可别是打了我的幌子,最后钱没落到口袋里,我可不得白背了这黑锅。这别人知道还好,不知道的指不定说是我图谋回府妹妹的钱财。小妹,你说是不是。”   徐敏研咬的嘴唇都发白了,站起身来,嘴唇抖了抖,想解释又说不出话。   徐汾招来人送客:“妹妹慢走,往后也不必来了。”   晚上对着妻女,徐汾卸下白日的伪装和疲惫,“我会请立龄哥为侯府世子,之后分家我们自己单开府过日子。我准备把侯府留给三弟和母亲。你们跟着我出去过。你和熙姐看,怎么样?”   徐承熙猝不及防眼泪就掉下来,“我和妹妹们跟着爹爹和娘亲,这侯府虽然大,我觉着还不如我们在西州的小宅子好。”   徐汾抹去徐承熙眼角的泪水,反倒是被她逗乐了:“傻姑娘,你爹爹如今也是担着肥差的,哪能和西州时比,不会让你们受苦的。”   蔡氏私心里也是想分出去单过的,她就算刚开始被侯府的荣华眯过眼,现在也明白了,这里住的都是些豺狼,趋炎附势,共享福却不同苦,指望着你的皮肉血骨还打着明晃晃的大旗帜,成天恶心人。还不如自己单出去过的好。   “老爷,我都听你的。”   有了妻女的支持,徐汾也算是吃了一颗定心丸。   想到便做,之后再有人调停,徐汾只是笑笑并不以为然。   子嗣和承爵是互相矛盾不可妥协的两件事,徐汾不会那么天真的以为自己退一步事情就能解决。   他和徐长茂商量请立世子之事,却根本找不到徐长茂本人的影子,他让人去三房留个信,叫徐长茂来照影堂。第二日徐汾休沐,上门的却是高氏。   徐汾这才知道,徐长茂在外面有了一个极貌美的外室,因为与高氏有了口角,这几天都在外室那里住着。   徐汾这里一团乱,有心想管也是心有余力不足。   谁知高氏却不是为了这个外室,高氏问徐汾,“他大伯,我听说你想为龄哥请立世子?”   徐龄是高氏长子,她虽然疼爱徐娉婷,但是徐龄却是她花费了最多心力的孩子。   徐汾以为高氏是听太夫人说了什么,但他不是个会迁怒的人,他回道:“不错,等我和三弟商量后就回请旨。”   高氏沉默后说道:“大伯,你有没有想过过继龄哥?”   徐汾不明高氏来意。   高氏径自说道:“我过的什么日子,大哥不知道,也不必再多言说。都说如人饮水,冷暖自知。我想与三爷和离,可是如果和离,我却要顾惜到我这一双儿女。娉婷可以嫁给我娘家侄儿,如果大哥肯过继龄哥,我就是和离也没有了后顾之忧。”   高氏说着,干脆给徐汾跪下:“还望大伯成全。”   徐汾心中百般滋味,无法言说。高氏是多么有傲气的大家女儿,徐长茂不争气,还要一房一房的侍妾往府里抬,这也就罢了,府里的不喜欢,他竟然再外面养起外室。   太夫人只是顾着自己的荣华享受,管事随心所欲,只按着自己喜好,这府中人早早就一个个离心背德,太夫人还不自知。   可悲可叹。   徐汾原本也就是如此想过继徐龄,当下应道:“弟妹不必如此,我原本就是想过继龄哥,传了话过去也是和三弟商量此事。”   高氏被婆子扶起来,她笃定的说道:“大伯放心,三爷他会同意的。”   天赫二十五年,六安侯府接连着发生了好几件大事。   三房的三老爷和三太太和离,同时嫡长子徐龄过继到长房,且被立为侯府世子,这是年二月发生的事。年三月,侯府三房分家,长房另开府,原侯府改为徐府,年五月,侯府千金徐承熙与沈公玄孙沈明真成亲。   徐承熙是从侯府出嫁的,是新的侯府,而不是有太夫人的侯府。背着她上轿子的是她的长兄侯府世子徐龄。   红彤彤的盖头,让她的眼前只有一片红色,她离父母亲越来越远,心中却没有什么大喜大悲,一片平静。   她知道,自己很好,她在乎的人也很好,以后也都会好好的。   她乘着轿子听着欢庆的曲子,变作了沈家人。   她坐在新房里,秋水和金桔陪着她,身边的小丫鬟出来进去跑的欢,不断的给她说着前面都来了那些宾客。   “哎呀,小姐,来了个好俊的大人,就比姑爷差那么一点点,我听那人姓崔叫十三,小姐,那人是我们这边的客人,还是姑爷家的客人?”   崔十三,崔澜,这个名字已经很久都没有想起,遥远的仿佛是上一世的光景。“我不记得侯府认识这样的人家,兴许是沈家的客人。”   外面的小丫鬟出去又再次进来:“小姐,是徐家的客人,是太夫人去寺里救回来的郎君,今日特别来捧场的。外面的人说他是相府的十三公子,有意和侯府结亲呢。小姐,真可惜,你要是还在徐府,说不定不嫁给姑爷,嫁给这人也不错哩。”   秋水和金桔呵斥:“说什么呢。”   那小丫头不懂事,被轰出去了。   秋水向徐承熙赔罪,没管好新来的小丫鬟,徐承熙在盖头里笑了:一点都不可惜啊。这一切正是她盼望来,别人眼里的可惜正是她的不可惜。   正文完   感谢旁旁和趴布~纯粹是因为你我觉得有人看,才能写完的。大感谢。   我之前这文发过,写到第六章就电脑病毒,无奈,重装系统重新申请账号,重新开始更文。   这是我第一篇完结文,也是我一直执念想写的一个故事。其实我自己并不太喜欢这个故事,所以也预料到了作为一个新文发出来不会有人关注什么的。本来预期也不高,纯粹就是当初那个梗,那点执念吧。   写的不开心,因为不是我真正想写。当然,说实话,纯粹没人看也觉得没动力。毕竟我个人一直是那个观点,不一定关系到点击数据,可是连评论都没有,作为一个作者会觉得很失败。觉得可能真的写的太烂,人家连骂你都懒得理你。   基本上是符合大纲的全部都写完了。以后这个梗可以放下,写自己真正写的开心的东西。   元旦将至,提前祝新年快乐~再次感谢旁旁和趴布~ 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s.bookben.cn---书本网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